自皇帝親率百官巡視兩鎮歸來之後,整個京城的政治空氣,便陷入了一種詭異的、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
皇帝一連三日,未曾上朝,也未曾召見任何大臣。
禦書房的燈火,卻夜夜通明,無人知曉,這位帝國最高統治者的心中,正經曆著何等劇烈的天人交戰。
而那些曾經因為黑水鎮的“輝煌”成就而意氣風發的官員們,尤其是戶部左侍郎錢益謙,更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終日惶惶不安。
那一日,清溪城所展現出的、那種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宛如畫卷般的美好景象,與黑水鎮那觸目驚心的汙穢和凋敝,形成了太過強烈的、無可辯駁的對比。
那巨大的視覺和心靈衝擊,至今,依舊如同烙印般,深刻在每一個隨行大臣的腦海之中。
他們知道,那場持續了兩年的“驚天賭約”,勝負,其實早已分曉。
現在,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著皇帝,將如何為這場關乎帝國未來百年國策的路線之爭,做出最終的裁決。
也等待著,那位失敗者,將迎來何等雷霆萬鈞的……帝王之怒。
第四日,清晨。
緊閉了三日的太和殿大門,終於緩緩打開。
一場臨時召開的大朝會,將所有在京的四品以上官員,都召集到了這座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殿堂之上。
氣氛,凝重得如同即將爆發的雷雨。
皇帝寧宣宗端坐於龍椅之上,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但那雙深邃如海的龍目之中,卻蘊含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
他的禦案之旁,沒有了往日的奏疏,隻靜靜地擺放著兩樣東西。
——一瓶,從清溪城淨化係統末端取回的、清澈見底的活水。
——以及,一瓶,從黑水鎮排汙渠中取出的、墨汁般漆黑惡臭的毒水。
“諸位愛卿。”
皇帝終於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如同重錘一般,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三日前,朕與諸位,同觀兩鎮。”
“一為清溪,一為黑水。”
“一為安國公張大山所督造,一為戶部左侍郎錢益謙所主持。”
“兩年之約,今日已至。”
“朕,想聽聽,諸位的……觀後之感。”
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下方鴉雀無聲的文武百官。
最終,定格在了錢益謙那張早已汗如雨下、麵無人色的臉上。
“錢愛卿,”皇帝的語氣平淡無波,“你,先來說說吧。”
“黑水鎮,兩年之內,為國庫增添稅銀三十萬兩,不可謂無功。”
“然,朕在那黑水鎮,所見所聞,卻是……魚蝦絕跡,草木枯黃,民有咳疾,哀聲載道。”
“朕想問你,你為朕賺來的這三十萬兩銀子,可能換回一條清澈的河流?可能換回一片能生五穀的土地?又可能,換回那些因你之政,而早早夭亡的……無辜百姓的性命?”
皇帝的每一個問題,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錢益謙的靈魂之上!
“臣……臣……”
錢益謙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篩糠般顫抖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體無完膚。
皇帝沒有再看他一眼,目光轉向了另一側的安國公張大山。
“安國公。”
“臣在。”
“清溪城,兩年之內,財稅收入,不及黑水鎮之三成。”皇帝的語氣依舊平靜,“然,朕在那裡,所見所聞,卻是……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百姓安居,笑語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