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蟬指尖的引魂線在琉璃盞邊緣輕敲三下，屍油表麵頓時浮起蛛網般的血絲。陸知遠舉著德製放大鏡，鏡片裡映出碎瓷片上的河道圖——閶門外水碼頭的位置，赫然凸起著半枚帶倒刺的指紋。
"這是窯工特有的火毒繭。"孟蟬突然抓住陸知遠的手腕，湘西口音裹著薄荷香撲麵而來，"您看這螺紋走向，分明是拉坯時被轆轤車絞出的傷。"
巡捕房的掛鐘敲響子時，停屍房牆角的青苔突然瘋狂滋長。那些墨綠色菌絲在空中扭結成女子身形，竟與翠喜梳頭時的姿態分毫不差。陸知遠摸出柯爾特手槍的瞬間，孟蟬的銀鈴已震碎玻璃盞，屍油潑在青苔人形上發出烙鐵淬火的聲響。
"快走！"她拽著陸知遠衝出後門，"畫皮師傅在借草木耳目！"
寅時的閶門外碼頭飄著牛毛雨，廢棄的禦窯廠遺址隱在霧中如蹲伏的巨獸。孟蟬撥開纏滿符咒的鐵鏈，鏽蝕的窯門發出老嫗呻吟般的吱呀聲。
陸知遠的懷表突然開始倒轉。借著風燈昏光，他看見窯洞內壁布滿蜂窩狀孔洞，每個孔眼裡都塞著半截青花瓷片。更駭人的是那些瓷片表麵，全嵌著不同女子的眉眼。
"正德官窯的饅頭窯形製，卻用龍窯的階梯式火道。"孟蟬的繡鞋碾過滿地碎瓷，"您不覺得這火道走向像極了..."
她突然噤聲。風燈照亮的窯壁深處，赫然擺著七口紅漆棺材。每口棺蓋都描著鎏金地獄圖，棺頭供奉的瓷製長明燈裡，跳動的竟是幽藍鬼火。
陸知遠用手術刀撬開第三口棺時，腐臭味裡混入了熟稔的茉莉香。棺中女子身著絳色喜服，發間珍珠步搖與沈碧君出殯時戴的竟是一對。最詭異的是她雙手交疊處捧著的瓷枕，枕麵開片紋路分明是縮小版的蘇州河道圖。
"陸法醫當心！"孟蟬的警告遲了半拍。瓷枕突然滲出青釉色液體，眨眼間漫過屍體全身。喜服遇水即化，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瓷化骨刺，那些骨刺排列方式，竟與停屍房青苔人形如出一轍。
窯頂突然傳來轆轤車轉動的吱嘎聲。七口棺材同時震顫，棺中屍體竟如提線木偶般直挺挺坐起。孟蟬的引魂線在空中結出北鬥陣，線頭銀鈴卻突然被無形之力扯向火道深處。
"是陰兵借道！"她反手將陸知遠推進空棺，"咬破舌尖含住這個！"
陸知遠口中含著孟蟬塞來的瓷哨，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棺蓋縫隙間，他看見無數雙青灰色赤足踏著禹步而來，那些腳踝係著的銀鈴早已鏽成血紅色。當首的陰兵懷抱著鎏金匣子，匣中盛滿帶牙印的碎骨。
火道深處突然騰起幽藍火焰，七具屍體齊刷刷轉向窯口跪拜。陸知遠感覺懷表在胸口瘋狂震動，表麵玻璃終於徹底碎裂——夾層照片裡的沈碧君竟從懷表裡伸出手指，在他掌心劃出"丙辰年戊戌月"六個血字。
孟蟬的尖嘯與瓷哨共鳴聲同時炸響。陰兵隊列突然潰散，為首的鎏金匣子跌落在地，滾出塊刻滿生辰八字的腿骨。陸知遠看得真切，那骨頭上第三個名字分明是"沈碧君"，死亡日期卻寫著民國二十三年九月初七——正是今夜。
卯時的急雨衝刷著窯頂青瓦，孟蟬的陰丹士林布旗袍浸透成墨色。她蹲在火道口，用柳葉刀刮取某種藍紫色苔蘚："這才是真正的祭窯料——明代方士從鮫人屍油裡提煉的骨瓷釉。"
陸知遠摩挲著鎏金匣子內側的刻痕，突然摸到熟悉的紋路。放大鏡下，那些交錯線條竟與翠喜喉骨瓷片上的河道圖完全吻合，隻是在水碼頭位置多出個朱筆圈記。
"丙辰年戊戌月..."孟蟬突然奪過匣子，"這是嘉靖三十五年的乾支！等等，當年蘇州河改道，工部侍郎周延儒的墓..."
窯外突然傳來榮慶班《牡丹亭》的唱腔。雨中飄來頂猩紅轎子，轎簾掀動間，露出半張敷著瓷粉的新娘麵孔——那眉眼，與聽骨齋青花罐上的人麵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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