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覺得他那套臃腫的工裝像是宇宙垃圾拚湊而成的太空服。胸口彆著的工牌——e級存在維保技工索爾——在幽暗的穿梭艇艙內閃爍著廉價的熒光綠。這艘編號為“螺絲釘7型”的小艇，正懸浮在編號c137的微縮泡宇宙邊緣，安靜得像一顆即將熄滅的殘星。
“滴！工單詳情刷新！”艇內ai用毫無波瀾的合成音播報，“目標宇宙：c137。故障類彆：物理法則局部偏移。現象描述：行星級引力異常波動，自轉軸輕微震顫。預計根源：常量基礎場粒子群穩態失衡引力子弦局部鬆散纏繞）。危險等級：低暫）。維保方案：定位‘世界臍點’，部署‘物理法則穩定錨小型）’並激活。特彆注意：世界膜結構脆弱，避免信息過載衝擊。e級權限可用工具箱：基礎型號t3。”
索爾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又是這種“小毛病”。他入職“存在量子公司——提供創世及後續全套法則運維服務”才三個月，處理的全是這種邊角料宇宙的雞毛蒜皮。他夢想的是調試中子星脈衝，是校準大尺度暗物質流分布網絡，而不是像個宇宙水管工一樣，跑到這些犄角旮旯的窮鄉僻壤，給漏氣的時空打補丁。
“c137……我看看記錄……”他在全息麵板上劃拉，“哦，一個剛過‘創世質檢期’的標準矽基文明搖籃宇宙……連原始網絡都沒誕生呢。”他撇撇嘴，手指在工具箱t3上一點。
嗡的一聲，一個半人高的金屬立方體懸浮在他麵前。箱子自動展開，露出裡麵排列得滿滿當當的工具：閃爍冷光的時空共振探針迷你型）、如同玩具扳手般的“法則扭力調節器”、一小盒散發著微光的“常量基礎粒子填料”、“法則穩定錨”像一個沒有刻度的溫度計，頂端嵌著一顆黯淡的源石。旁邊還有一盒能量棒、一瓶寫著“標準時空溶劑”的飲料，以及一本厚重的、紙質都快風化的《基礎宇宙維保操作手冊第次修訂版）》。
“真夠‘基礎’的。”索爾嘀咕著，拿起那本手冊，翻到“引力異常基礎處置”一章。字跡密密麻麻，充斥著讓人頭大的公式和免責條款插圖。“第一步：建立精準宇宙坐標鎖定……用‘空間泡沫定位儀’……”
他在箱子裡找了半天，才翻出一個巴掌大小、像個扁平指南針的儀器，表麵有幾個模糊的按鍵。他按照手冊指示，笨拙地操作著，指針瘋狂旋轉，發出滋滋的噪音。
“校準失敗！時空背景輻射噪聲超出本機閾值！請使用高階……”ai毫無感情地提示。
“高階你個螺旋槳！”索爾罵了一句，“高階儀器我權限不夠！算了，目測鎖定吧！”他乾脆把小儀器扔回箱子，操控穿梭艇小心翼翼地“紮”進了c137宇宙那層薄得像肥皂泡的世界膜。
瞬間，他被包裹進一片令人舒適或者說，標準）的星光中。一顆淡黃色的恒星照耀著，幾顆形態各異的行星正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行。目標是一顆呈現出冰藍與土黃色澤的第三行星——卡洛裡亞星。索爾操控小艇進入低軌。ai掃描反饋：“世界臍點已鎖定——行星北極冰蓋下方約三公裡，液態水岩層交界處，地質結構穩定點。”
“收到。”索爾深吸一口氣，穿上那套笨重的並且似乎有點漏風）維保工裝，背上精簡版的工具箱隻帶了穩定錨、粒子填料、調節器和探針），打開艙門，彈射而出！
失重感短暫襲來，隨即被工裝自帶的微弱人工重力抵消。他像個笨拙的宇航員，向著北極點緩緩降落。冰原在腳下蔓延，泛著詭異的藍光。寒風物理意義上存在的）切割著他的麵罩，發出嗚嗚的呼嘯。
“嗯，符合參數，背景熵值正常，基本力場……”他一邊嘀咕手冊上的話，一邊用探針掃描著冰層下方。微弱的波動被捕捉到。“找到了！臍點深度確認！”他開始手動融化冰層。工裝附帶的切割射線效果不佳，冰屑四濺，進展緩慢。
“見鬼，t3工具箱連個像樣的切割光刀都沒有！”索爾抱怨著，掏出那本厚重的操作手冊墊在冰麵上——權當小板凳——坐下來，手動調節切割射線的功率和頻率。一個不留神，射線過載了零點幾秒。
哧啦！
身下的冰層猛地一響！一道巨大的裂縫以他為中心蔓延開來！索爾一個趔趄，手忙腳亂地想抓住什麼，結果把放在腿邊的“法則扭力調節器”給碰掉了。那小玩意兒滴溜溜旋轉著，徑直掉進了深邃的冰裂縫中！
“不！！我的調節器！”索爾慘叫一聲，徒勞地扒拉著裂縫邊緣。下麵漆黑一片，隱約聽到落水聲。調節器沉了。完蛋了！沒這個，他怎麼精準調整穩定錨的輸出頻率和相位？
冷汗瞬間浸濕了他的工裝內襯。他看著手裡那根冰冷、死板的“法則穩定錨”和那盒粒子填料。手冊第條用加粗紅字寫著：“未使用‘法則扭力調節器’進行預校準與負載均衡的穩定錨，存在引發法則震蕩、信息過載溢出、導致世界膜結構崩潰的高風險事故代碼：k9級災難）！嚴禁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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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爾看著腳下裂縫中那黑洞洞的水麵，又抬頭看看卡洛裡亞星冰原上空那片無辜的宇宙星空。那顆恒星的光芒透過大氣，顯得有些迷蒙。他仿佛看到手冊上那幾個紅字在眼前跳舞：k9級災難！這要是捅出去，彆說扣績效分、罰錢了，他的e級工牌恐怕得當場粉碎，然後被發配去“宇宙廢料回收站深層）”鏟時空淤泥一萬年！
但……引力異常還在持續。他能感覺到腳下冰蓋微弱的震顫正在加劇。ai的警報突然響徹頭盔：“警告！目標行星自轉軸震顫幅度增大！地殼應力讀數提升！預測將在標準時間刻度4.7個卡洛裡亞日後引發區域性板塊斷裂！請維保員儘快處置！注意，法則異常擴散風險提升至中！”
索爾的心跳得像打樁機。沒時間了！呼叫支援？一來一回，這世界搞不好真就裂了！他想起入職培訓時，那個喝得醉醺醺的、隻剩半截機體的老技工說過的話：“手冊？那是給不會用腦子的機油腦袋看的！真出了問題，你的手、你的屁股、你工具箱裡一切能砸能戳的東西，都是工具！”
他看著手裡的“法則穩定錨”。這玩意兒本質上就是一根能發射特定信息流的“釘子”，釘在“臍點”上，用能量堵住那些鬆散的引力子弦漏洞。關鍵是釘得正不正，輸出穩不穩……而那個該死的調節器，就是負責“正”和“穩”的。
索爾牙關緊咬，腎上腺素飆升。他把那盒“常量基礎粒子填料”猛地拍進穩定錨底部的填充口，旋緊！然後，雙手舉起這根比他胳膊還粗、死沉死沉的金屬棒，像個舉著長矛的原始人。他瞄準ai標識出的那個位於冰層下方、正散發著微弱混亂波動的“臍點”虛擬坐標。
“手冊……見鬼去吧！”他低吼一聲，用儘全身力氣，將穩定錨狠狠向冰層裂縫中……插了進去！
動作粗暴，毫無技巧！就是生捅！
嗡——嗤啦——哢嚓！！！
一陣難以形容的怪響瞬間爆發！仿佛一萬麵鑼鼓在玻璃板上摩擦！穩定錨接觸“臍點”的刹那，爆發出刺眼的白光！緊接著是如同劣質電路短路般的藍紫色電弧！整個冰原劇烈震動起來！索爾被巨大的衝擊力掀飛出去，狠狠撞在一塊冰棱上！頭盔內部警報尖叫成一片：
“警告！！法則穩定錨強行注入！檢測到極度不穩定高頻法則震蕩波！！”
“信息過載溢出！！局部時空曲率異常扭曲！！”
“世界膜結構完整度下跌！5……8……警告！即將觸發k9級……”
“檢測到未知強效阻尼……震蕩被壓製？評估中……”
索爾眼冒金星，頭盔顯示一片雪花和馬賽克。他感覺渾身骨頭像是被拆散了架，工裝多處滋滋冒著黑煙，維生係統發出瀕死的呻吟。“完……完了……”他絕望地想，“這回真的……鏟時空淤泥一萬年……”
幾秒鐘，或者幾分鐘後，混亂的閃光和刺耳的聲音漸漸消退了。世界似乎恢複了詭異的平靜。隻有冰原上那個被他強行插出的、邊緣冒著焦糊味的巨大黑窟窿，和被震得七零八落的冰塊在無聲訴說著剛才的暴力維保。
索爾掙紮著爬起，一瘸一拐地靠近那窟窿。黑洞洞的深處，那根穩定錨還斜斜地插在那裡。錨體本身黯淡無光，像是耗儘了能量，但它周圍殘留的空氣中，卻懸浮著一縷縷細微的、如同蛛網般的金光……它們在緩慢地穩定空間結構。
ai的提示音變得遲疑：“重新評估中……引力參數……趨近正常。自轉軸震顫……停止。法則震蕩……已平息。信息過載……已被未知強效吸收緩衝。世界膜結構損傷……停留在10臨界值以下。結論：維保目標……達成？狀態穩定但非標準）。警告：檢測到極高階、未識彆法則乾涉痕跡，強度遠超穩定錨設計輸出範圍。起源不明。記錄上傳……權限不足。已標記為‘異常乾涉待調查’。”
索爾愣住了。成功了？非標準地、差點引發災難地……成功了？那個“極高階、未識彆法則乾涉痕跡”是什麼鬼？難道是他掉下去的那個扭力調節器，被“臍點”的混亂能量給激活了？還是這世界膜下麵藏著什麼上古大神？或者……純粹是他走了狗屎運？
他趴在窟窿邊緣，小心翼翼地再次用探針掃描下方。穩定錨確實釘在了臍點上，能量微弱但穩定地輸出著。引力紊亂消失了。隻是那根錨……怎麼看都像是被用蠻力硬生生砸進豆腐裡的鋼釘，粗鄙得令人發指。冰層深處，隱隱傳來沉悶的、如同巨獸打嗝般的聲響。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湧上來，隨之而來的是無儘的疲憊和後怕。他拿出工具箱裡自帶的、像素低劣的簡易記錄儀，對著那個巨大的黑窟窿和被歪插在裡麵的穩定錨錄了幾秒，又掃過一片狼藉的冰原。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因為剛才的衝擊和緊張而沙啞：
“報告總部……c137宇宙……物理法則偏移……引力異常故障……已處置完畢。處置……呃……使用了……標準t3工具箱內含的……穩定錨……進行定點加固維保。世界臍點成功錨固。法則趨於穩定。自轉軸修正完畢。”他頓了一下，麵罩下臉皮發燙，“……過程中……遭遇微小意外：工具箱內‘法則扭力調節器’部件……意外遺失於目標宇宙深層液態水區。已全力打撈未果。判定為……無法回收性作業損耗。另……冰層局部結構因……精準衝擊式能量注入作業方式……產生少量可恢複性損傷。現場……已清理完畢他環顧四周，踢了踢幾塊焦黑的冰渣）。維保目標達成。申請……返回維修站。報告人：e級技工，索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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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關掉記錄儀，長長地、深深地歎了口氣。看著那根歪斜的穩定錨和那個醜陋的黑窟窿，它們將成為這個新生宇宙地質記錄中一個無法解釋的謎團——未來卡洛裡亞星矽基文明也許會把它當成創世神留下的遺跡或者遠古戰爭的傷痕？
索爾掏出那根皺巴巴的能量棒，撕開包裝，狠狠咬了一口。能量流進身體，帶來些許虛假的暖意。他拖著疲憊、疼痛、被熏得發黑的工裝身體，踉踉蹌蹌地爬回穿梭艇。艙門關閉，引擎啟動，發出疲憊的嗚咽，載著他離開這片剛剛經曆了他粗暴維保的寂靜冰原。
艇內，ai開始自動生成工單日誌：“……作業耗時：超出標準建議值187。工具損耗：‘法則扭力調節器’一件報告為遺失）。能量消耗：超出額定值15衝擊式注入導致）。項目評價：目標達成非標準存疑）。結論：e級技工索爾‘表現合格’基於最終結果）。建議：加強其‘精細操作手冊理解力’及‘高階工具認知保管能力’培訓。晉升路徑評估：暫……保持e級。”
索爾靠在冰冷的座椅上，聽著ai的聲音，看著舷窗外逐漸遠去的、被他蹂躪過的冰藍色星球。他咧開嘴，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哭。合格？一個差點製造出k9級災難、靠某種神秘力量或者純粹狗屎運）才糊弄過去的維保作業，居然評價合格？存在量子公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老技工的話在他腦海裡回響：“創世？那是最容易的！後麵無窮無儘的……維保！維保！維保！那才是真正的地獄笑話！孩子，歡迎加入宇宙……通下水道的行列！”
他猛灌了一大口“標準時空溶劑”——味道像鏽水摻了劣質機油——然後閉上眼睛。穿梭艇引擎的噪音和身體的酸痛成了催眠曲。什麼神秘乾涉、什麼高階法則痕跡、什麼待調查……都見鬼去吧！他現在隻想趕快回維修站，把工裝扒了，找個角落躺平，順便想想怎麼編一個體麵點的“調節器遺失情況說明”。這份宇宙“水管工”的工作，遠比他想象中……更費扳手，也更費命。下次……下次一定要把手冊捆在腰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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