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開元盛世的長安城,正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年月。朱雀大街上車馬喧闐,東西兩市貨殖如山,胡商的駝鈴混著酒肆的胡旋舞樂,從晨光熹微鬨到月上中天。可這煌煌盛世的錦緞之下,早有細密的裂痕在暗處蔓延——就像大明宮簷角的螭吻,看似鎮住了風雨,卻擋不住宮牆深處湧動的暗流。
彼時朝堂之上,姚崇以鐵腕治蝗,正解著天下的燃眉之急。黃泛區裡遮天蔽日的蝗群啃食著青苗,地方官還在猶豫“蝗乃天罰,不可妄動”,姚崇已提著尚方寶劍親臨田間,一聲令下,百姓們燃火驅蝗、掘坑埋殺,火光映著他鬢邊的霜雪,倒比那蝗群更烈幾分。他踩著滿地蟲屍對屬下說:“民以食為天,縱違天意,我一力擔之!”這一把火,燒退了饑荒的陰影,卻也燒出了朝堂上對“苛政”的非議——有人暗奏他“逆天而行”,更有人盯著他相位上的寶座,磨亮了爪牙。
而與姚崇的“剛”形成對照的,是張說的“柔”。這位文壇領袖正領著學士們在集賢殿裡修書,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竟與邊關的號角遙相呼應。《唐六典》《初學記》一部部編纂而成,字裡行間寫的是禮法製度,藏的卻是盛世文治的底氣。他常對門生說:“刀槍能定天下,筆墨能安天下。”可這筆墨也成了他的軟肋——有人彈劾他修書靡費國庫,更有人翻出他早年依附太平公主的舊賬,讓他在朝堂上屢屢受挫。文治武功本是盛世雙翼,此刻卻成了朝臣攻訐的靶心,翅膀上早落滿了猜忌的塵埃。
長安的風,一半吹著朝堂的文墨,一半卷著邊關的塵土。少年將軍王忠嗣正騎著汗血寶馬,在朔方的草原上追逐落日。他十五歲便隨父出征,刀光劍影裡長到二十歲,一身鎧甲上的傷痕比軍功簿上的字跡更醒目。某次與吐蕃鐵騎相遇,他親率三百精騎鑿穿敵陣,銀槍挑落敵將時,頭盔上的紅纓都染成了紫色。捷報傳回長安,玄宗撫著奏疏讚他“有霍驃騎之風”,可這讚譽裡藏著隱憂——邊將功高,曆來是帝王心頭上的一根刺,更何況王忠嗣還是被玄宗親自撫養長大的“義子”,這份恩寵,早被暗處的眼睛盯得發燙。
皇宮深處,與邊關的鐵血截然不同,是武惠妃鬢邊的珍珠在燭火下流轉的柔光。她端坐在梳妝台前,銅鏡裡映出的容顏依舊嬌媚,可眼神裡的東西卻比太液池的水更深。玄宗對她的寵愛早已越過禮製,後宮三千粉黛成了模糊的影子,連太子李瑛見了她,都得躬身行禮。可她望著銅鏡裡的自己,手指卻無意識地絞著絲帕——她的兒子壽王李瑁,還隻是個閒散王爺。深夜裡,她常對著心腹宮女低語:“這鳳位空懸太久,總得有個體麵人來坐。”這話像一粒種子,落在後宮的沃土上,很快便長出了藤蔓,悄悄纏向東宮的梁柱。
而將這朝堂與後宮的暗流擰成一股繩的,正是李林甫。此人臉上總掛著三分笑意,見人先說三分暖語,可轉身便在奏疏裡寫下淬毒的字句。某次議事,姚崇主張裁汰冗官,他當麵讚“姚相遠見卓識”,轉頭就對玄宗說:“裁官易失人心,恐生民怨。”張說想提拔寒門學士,他笑著附和“人才當不論出身”,背地裡卻散布流言,說那些寒門子弟“結黨營私”。朝臣們都說他“口有蜜,腹有劍”,可他的相位卻坐得穩如泰山——因為他最懂玄宗的心思,更懂武惠妃的野心。這兩人一個在朝堂織網,一個在後宮吹風,網眼越收越緊,漸漸罩住了那些礙眼的人。
你看這長安城,朱雀大街上的胡商還在吆喝著西域的香料,集賢殿的學士還在續寫著盛世的篇章,邊關的戰報還在往宮裡送,後宮的脂粉香還在廊下飄。可戲台上演的是忠孝節義,戲台外藏的是刀光劍影;史書上寫的是開元盛世,史書下埋的是愛恨權謀。這宮牆內外的人,有的想保這盛世,有的想奪這權柄,有的在明處揮斥方遒,有的在暗處磨牙吮血——他們不知道,這場大戲的落幕,會是整個盛唐的轉身。
一、武惠妃的"巫蠱毒計":皇後寶座前的血色陰謀
椒房殿的燭火,近來總透著股化不開的寒氣。王皇後斜倚在鋪著素色錦褥的榻上,指尖撫過銅鏡邊緣的纏枝紋,鏡中映出的容顏早已失了往日光彩——眼角的細紋被淚水泡得發漲,原本飽滿的臉頰凹下去一塊,連鬢邊的珠花也襯得人愈發憔悴。
前幾日她跪在隆基麵前,攥著他的衣袖哭訴當年臨淄王時的情分,說他曾親手將那柄金剪刀塞到她手裡:“往後若有難處,見它如見我。”可隆基隻是皺著眉撥開她的手,聲音冷得像太極宮的冬雪:“皇後當知本分,莫要再提舊事。”那句話像根冰錐,釘得她心口直冒寒氣。如今殿裡連個敢大聲說話的宮人都沒有,隻有銅漏滴答,陪著她從日升坐到月落,眼淚濕了一帕又一帕,把前半生攢下的體麵,都泡成了水裡的殘絮。
“咚”的一聲,殿門被猛地推開,王守一掀著袍角闖進來,見妹妹這副模樣,心疼得直拍大腿。他本是羽林將軍,這些年仗著皇後的體麵在朝中立足,可近來見妹妹失了恩寵,連帶著自己也成了同僚眼中的笑柄。“妹妹!你這是作踐自己給誰看?”他蹲下身,粗糲的手指擦過她的淚痕,“陛下一時糊塗,總有回心轉意的日子!你且寬心,哥哥這就去給你尋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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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日,王守一還真領來個披著袈裟的和尚。那和尚眼窩深陷,說話時總往四下裡瞟,像是怕被人聽去。他從袖中摸出塊黑沉沉的霹靂木,木上用朱砂畫著繁複的符咒,中間赫然刻著李隆基的生辰八字。“皇後娘娘,”和尚壓低聲音,指尖在木上一點,“此木采自終南山雷劈古木,經七七四十九日加持。您貼身佩戴,不出三月,陛下定然如從前一般疼惜您。”王皇後望著那塊木頭,眼裡先是燃起一點微光,隨即又黯淡下去——她何嘗不知巫蠱是宮中大忌?可想起隆基日漸冰冷的眼神,想起武惠妃鬢邊越來越招搖的金步搖,終究還是顫抖著手接了過來,藏進了貼身的錦袋裡。
這事兒原是瞞著掖庭的,卻不知怎麼就飄進了武惠妃的耳朵。彼時她正在長生殿的佛堂裡禮佛,鎏金香爐裡燃著安息香,煙絲嫋嫋纏上供桌前的觀音像。她雙手合十,眼尾卻斜斜瞟著身旁的侍女,聲音柔得像棉花:“近來總夢見些不乾淨的東西,圍著陛下打轉。菩薩保佑,可彆讓什麼妖邪傷了龍體才好。”說罷緩緩睜開眼,眼角的笑意卻沒達眼底。
轉身回到寢殿,李林甫已候在階下。武惠妃捏著絲帕掩住唇角,聲音輕得像風:“李大人,近來宮裡總有些陰私勾當,怕是衝撞了聖駕。”李林甫何等精明,立刻躬身道:“娘娘放心,臣這就去查。”
次日早朝,禦史台的官員突然出列,捧著奏疏高聲彈劾:“啟奏陛下!皇後王氏暗行巫蠱之術,以霹靂木刻陛下生辰,欲行魘鎮之事!”
李隆基猛地拍案而起,龍椅扶手被震得嗡嗡作響。他想起當年太平公主以巫蠱構陷他的舊事,又想起王皇後近來的怨懟,怒火直衝頭頂:“一派胡言!朕親自去查!”
一行人浩浩蕩蕩闖進椒房殿,宮人嚇得跪地磕頭,香爐裡的香灰被踩得四處都是。內侍們翻箱倒櫃,很快就在皇後枕下摸出了那塊霹靂木。李隆基捏著木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符咒上的朱砂像滴在他心頭的血。
王皇後“撲通”跪倒在地,發髻散了半邊,珠釵滾落在地。她抓著李隆基的龍袍下擺,哭得幾乎斷氣:“陛下!臣妾沒有!這隻是祈福用的啊!是為了陛下龍體安康,為了大唐國泰民安啊!”
武惠妃適時地跟在後麵,見此情景立刻紅了眼眶,掏出手帕捂著臉哽咽:“姐姐,妹妹知道你盼著陛下寵愛,可怎能用這般陰邪手段?若是傷了陛下,你我姐妹日後可怎麼自處?”
“夠了!”李隆基一腳踹開王皇後的手,怒喝聲震得殿梁落灰,“王氏善妒成性,行巫蠱魘鎮,不配為後!廢為庶人,遷居冷宮!”
王皇後被遷出椒房殿那天,正是深秋,冷風卷著枯葉掃過宮道。她穿著素色布裙,手裡緊緊攥著個布包,回頭望了一眼那座住了十幾年的宮殿,朱紅的宮牆在暮色裡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剛進冷宮的破屋,武惠妃就帶著宮女來了。她穿著繡金鳳的錦袍,頭上的金步搖隨著腳步叮咚作響,在這破敗的地方顯得格外刺眼。“姐姐,”武惠妃俯身打量著王皇後,語氣裡的笑意藏不住,“你看,這宮裡的位子,從來都不是靠哭哭啼啼能坐穩的,終究是能者居之。”
王皇後緩緩抬起頭,眼裡沒有淚,隻有一片死寂的紅。她死死盯著武惠妃,一字一頓道:“武氏,你以為扳倒我,就能高枕無憂?你忘了當年武則天的下場嗎?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我在九泉之下等著你!”
武惠妃臉上的笑僵了一瞬,隨即冷哼一聲,轉身帶著人揚長而去,金步搖的脆響越來越遠,像在為誰敲著喪鐘。
三個月後,冷宮傳來消息,廢後王氏薨了。宮人收拾遺物時,發現她枯瘦的手裡還攥著那柄金剪刀——是當年李隆基送她的定情之物,剪刀柄上的纏枝紋早已被磨得發亮,像一段被歲月啃噬得隻剩骨頭的舊情。
消息傳到長生殿,武惠妃正試穿新做的鳳紋褘衣,聞言隻是挑了挑眉,讓宮女把剪刀拿去燒了。而李隆基在禦書房聽到稟報,握著筆的手頓了頓,墨滴落在《道德經》的書頁上,暈開一個烏黑的圈。窗外的風卷著雪籽打在窗欞上,像誰在輕輕叩門,又像誰在無聲地哭。
二、李林甫的"朝堂棋局":打壓異己的明爭暗鬥
李林甫的相府深處,藏著間終年不見天日的屋子。窗紙糊得密不透風,隻點一盞豆大的油燈,照得四壁的暗影在牆上扭曲——這便是他專為算計人設的"月堂"。每當朝堂上有了礙眼的人物,他便揣著壺冷酒鑽進去,一待就是十天半月。地磚被他踱出深深的凹痕,油燈燃儘的燈芯堆成小山,直到某個深夜,他突然一拍大腿,眼裡迸出狼一樣的光,那便意味著又有人要倒大黴了。
那年太子李瑛在東宮坐得穩當,與鄂王、光王情誼深厚,常聚在一處談論時政。李林甫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這太子是武惠妃的眼中釘,若不除了他,自己費儘心力攀附的這棵大樹,遲早要被風刮倒。他鎖上月堂的門,把太子平日的言行、朝臣的站隊、甚至陛下近來的臉色,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遍。油燈熬乾了三盞,案上的冷酒結了層薄冰,直到第三天夜裡,他猛地掀開袍角站起來,油燈的光映得他臉頰溝壑縱橫,嘴角咧開個陰森的笑:"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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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讓人給武惠妃遞了句話。當晚長生殿裡,武惠妃便枕在玄宗臂彎裡,指尖輕輕劃著他的胸口,聲音軟得像棉花裡裹著針:"陛下,臣妾近來總聽說,太子和邊將走得勤呢。前日還見朔方軍的將領偷偷進了東宮,不知在商議些什麼......"話沒說完,已怯怯地住了口,眼角的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臣妾不敢亂猜,隻是怕......怕有人對陛下不利。"
玄宗眉頭剛皺起,朝堂上就炸了鍋。李林甫的心腹禦史突然出列,捧著奏疏聲淚俱下:"陛下!太子李瑛勾結鄂王、光王,暗結邊將,意圖不軌!臣有確鑿證據!"
玄宗召來李林甫,手指在禦案上敲得篤篤響:"李卿,你說這事兒......"
李林甫"撲通"跪倒,額頭抵著冰涼的地磚,聲音卻透著十二分的恭謹:"此乃陛下家事,臣本不該置喙。但太子乃國本,若真有私情,恐傷陛下龍體啊......陛下聖明燭照,定能辨清忠奸。"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卻像根刺紮進玄宗心裡。他本就對太子並非武惠妃所生存著芥蒂,此刻越想越疑,竟真覺得三個皇子平日裡的聚談都藏著陰謀。沒幾日,一道聖旨擲下: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圖謀不軌,廢為庶人,即刻行刑!
長安城的秋風吹得人骨頭疼。刑場上,三個曾經錦衣玉食的皇子被捆在柱子上,枷鎖磨破了頸間的皮肉。李瑛望著天邊的殘陽,突然對著皇宮的方向大哭:"父皇!兒臣究竟犯了什麼錯?!"鄂王、光王也跟著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連監刑的官差都彆過了臉。百姓們擠在街角,看著那三道單薄的身影倒下,紛紛搖頭歎息。有老人抹著淚說:"這三個皇子素日裡仁厚,怎麼就反了?李林甫這人心,比砒霜還毒啊!"
可就算是李林甫,也有遇上硬骨頭的時候。禦史中丞楊慎矜便是塊難啃的骨頭——這人出身名門,為官清廉,查貪腐時鐵麵無私,連市井裡的販夫走卒都知道他的名字,見了麵要作揖道聲"楊大人好"。李林甫看著他在朝堂上侃侃而談,指甲在袖中掐得發白:"一個寒門出身的禦史,倒比我這宰相還得民心?"
他又鑽進了月堂,這次卻沒那麼順利。楊慎矜沒貪贓,沒結黨,連家眷都規矩得挑不出錯處。李林甫對著銅鏡練習假笑,嘴角扯到發酸:"楊慎矜啊楊慎矜,我就不信拔不掉你這根刺。"
幾日後,長安城裡開始流傳些奇怪的話。有人說楊慎矜總偷偷去終南山,見的是隋朝皇室的後裔;有人說他府裡藏著前朝的玉璽,夜裡還對著玉璽焚香禱告。流言像野草一樣瘋長,連玄宗都聽了些風言風語。
李林甫見火候到了,立刻買通了楊慎矜的一個家奴。那奴才乾嚎著跪在朝堂上,手裡舉著塊據說是"前朝遺物"的玉佩:"陛下!楊大人讓小的去聯絡隋室餘孽,說要複辟隋朝啊!"
聖旨下來時,楊慎矜正在府裡整理祖譜。禁軍撞開大門,刀光晃得人睜不開眼。他被按在地上時,懷裡還緊緊抱著祖宗的牌位,紅木牌位硌得他胸口生疼。"我楊家世代忠良!"他朝著皇宮的方向大喊,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我一片忠心,天地可鑒!李林甫!你這般構陷忠良,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抄家的士兵翻箱倒櫃,把書案上的《論語》都撕得粉碎,卻連半片"前朝玉璽"的影子都沒找著。可這又有什麼用呢?楊慎矜的名字,終究和"謀反"二字綁在了一起,被釘在了史書的恥辱柱上。
那天李林甫站在相府的高台上,看著楊府的方向濃煙滾滾,臉上露出了慣常的假笑。月堂裡的油燈又亮了,這次,他在盤算著下一個該扳倒誰。長安城的風,卷著血腥味和脂粉香,吹過朱雀大街,吹過宮牆,吹過每個還在為生計奔波的百姓耳邊——他們不知道,這盛世的錦繡之下,早已被蛀空了多少根基。
三、邊境風雲:王忠嗣的"以守為攻"與安祿山的"狡黠上位"
河西走廊的風,總帶著沙礫的糙意,刮得帥帳的帆布簌簌作響。帳內燭火如豆,映著王忠嗣年輕卻已刻滿風霜的臉。他手指按在地圖上的祁連山麓,指尖劃過代表吐蕃營地的朱砂標記,聲音沉穩如腳下的岩石:“吐蕃人近來在墨離軍一帶頻頻挑釁,看似散兵遊勇,實則在試探我軍虛實。硬拚不是辦法,咱們得‘以守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