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的夜風裹挾著鬆濤聲,顧長安策馬疾馳在崎嶇的山道上。青銅密匣貼著心口發燙,那八個字如同烙鐵般灼燒著他的思緒。馬匹突然一個趔趄,前蹄陷進雨後鬆軟的泥地裡,他順勢滾落,後背重重撞在古鬆虯結的樹根上。
"嘶——"顧長安按住肋間裂開的箭傷,血腥味在喉間翻湧。遠處傳來玄甲軍追捕的號角聲,火把的光亮在層層樹影間明滅不定。他強撐著起身,發現密匣竟在跌落時震開了條細縫,半角明黃絹帛若隱若現。
突然,枯葉堆裡傳來窸窣響動。顧長安閃電般拔刀,刀尖抵住個蓬頭垢麵的小乞丐咽喉。那孩子不過十二三歲年紀,懷裡緊抱著個發黴的胡餅,澄澈的眸子倒映著寒光瑟瑟發抖。
"軍爺饒命!"小乞丐嗓音嘶啞,"小的隻是來采藥…"
顧長安目光掃過他沾滿泥漿的草鞋——左腳鞋跟處有道不起眼的金線繡紋,那是宮中侍女特有的手藝。刀尖微微下移:"永寧坊的芍藥,今年開得可好?"
小乞丐瞳孔驟縮,臟兮兮的手指在胸前比了個古怪手勢:"風…風折並蒂蓮。"
暗號對上的瞬間,鬆林深處傳來弓弦繃緊的嗡鳴。顧長安猛地將孩子撲倒,三支羽箭釘入他們方才倚靠的樹乾,箭尾白翎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走!"顧長安扯著小乞丐滾進灌木叢,身後響起雜遝腳步聲。他摸到孩子腕間冰涼的玉鐲,借著月光看清上麵"長樂未央"的篆刻——這是永寧公主及笄時,皇帝賜給貼身侍女們的信物。
小乞丐突然掙脫他的手,貓腰鑽進山壁裂縫。顧長安遲疑片刻,聽見追兵已不足百步,隻得跟著鑽入幽暗的窄縫。腐土氣息撲麵而來,岩壁滲出的冰水順著脖頸流進鎧甲,激得他傷口陣陣抽痛。
"軍爺這邊。"孩子的聲音在前方回蕩。七拐八繞後,眼前豁然開朗——月光從坍塌的穹頂傾瀉而下,照亮座半埋在地下的道觀。殘破的三清像後,幾個衣衫襤褸的宮女正用銀簪挑著藥膏,給個華服女子包紮肩傷。
那女子聞聲抬頭,顧長安如遭雷擊。儘管左頰有道猙獰新傷,儘管鳳釵折了半翅,但那雙眼——天寶十年上元夜,永寧公主在朱雀大街摘下麵具的刹那,就是這雙含著星子的眼睛。
"顧…將軍?"公主聲音發顫,手中金錯刀當啷落地。她踉蹌著要起身,卻扯裂傷口暈開大片猩紅。宮女們慌忙去扶,有個膽大的竟抽出剪刀指向顧長安:"叛賊!你還敢來害公主!"
顧長安單膝跪地,從懷中捧出青銅密匣:"臣奉陛下密令,追查永寧案真相。"匣蓋完全掀開的刹那,明黃絹帛上的朱砂禦印映得滿室生輝。
公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沾著可疑的黑血。她示意宮女退下,指尖撫過絹帛上"貴妃非真"四字,忽然淒然一笑:"父皇終於…查到她了嗎?"
道觀外突然傳來戰馬嘶鳴。顧長安閃到窗邊,看見李光弼帶著十餘輕騎正在山腰盤旋。為首的校尉舉著火把高喊:"顧將軍!郭節度使有令,見匣如見君!"
"彆應聲!"公主拽住他衣袖,"三日前玄甲軍左營嘩變,現在誰持密匣,誰就是…"
話音未落,破空聲驟至。顧長安旋身將公主護在身下,窗欞炸裂的碎木中,一支鳴鏑箭深深釘入供桌。箭尾係著的血書在風中展開,赫然是太子筆跡:"見匣者,格殺勿論。"
小乞丐突然尖叫著指向穹頂。顧長安抬頭,看見幾個黑影正順著繩索從天而降,腰間蹀躞帶反射著冷光——是東宮豢養的突厥死士。最前頭那個刀疤臉,正是三年前被他親手逐出金吾衛的叛將阿史那承。
"帶公主走!"顧長安劈手奪過宮女手中剪刀,反手擲向最先落地的死士。慘叫聲中,他踢翻香爐擋住通路,滾燙的香灰迷了追兵眼睛。公主卻掙開宮女攙扶,從三清像後摸出把裝飾用的木劍:"顧長安,你看著。"
她手腕輕抖,木劍竟層層剝落,露出裡麵寒光凜冽的細刃。劍身映著月光流轉時,隱約現出"含章"兩個小篆——這是當年皇帝親賜給嫡公主的防身利器。
死士們的彎刀已到眼前。顧長安橫刀格住兩把利刃,第三把卻直取他咽喉。千鈞一發之際,公主的細刃如銀蛇般纏上那人手腕,劍尖輕挑便廢了對方筋脈。顧長安趁機反殺,溫熱血漿濺在公主月白的裙裾上,暈開朵朵紅梅。
"你會武?"顧長安喘著粗氣問。公主抿唇不答,劍尖挑起地上一支箭甩向暗處,某個正要放冷箭的死士應聲而倒。道觀外突然響起整齊的腳步聲,李光弼的玄甲軍終於突破埋伏殺了進來。
阿史那承見勢不妙,突然擲出個煙丸。濃煙中顧長安隻覺頸側一涼,耳邊響起突厥人帶著酒氣的低語:"將軍可知,貴妃娘娘每晚都要用處子血沐浴…"話音未落,人已借著煙霧遁走。
煙霧散儘時,李光弼的佩刀正抵在顧長安心口。這位悍將左肩綁著滲血的布帶,目光在密匣與公主之間來回掃視:"末將奉郭公令,請顧將軍與…這位娘子同往大營一敘。"
公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的黑血觸目驚心。顧長安趁機貼近李光弼耳語:"將軍若真忠於陛下,就該先送公主就醫。"說著悄悄將半塊虎符塞進他手心——這是方才搏鬥時從死士身上摸到的。
李光弼摩挲著虎符上的紋路,臉色突變。這是朔方軍的信物,而朔方節度使安思順,正是太子的嶽丈。
"備馬車!"李光弼突然轉身喝令,"派斥候先行,沿途每三裡設明暗哨!"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顧長安:"顧將軍,有些棋局,執子之人自己也是棋子。"
道觀外風雨漸起。顧長安幫著宮女將公主扶上馬車,餘光瞥見小乞丐正偷偷往他包袱裡塞了個油紙包。打開一看,是半塊印著魚形暗記的胡餅——這是當年他駐守潼關時,與斥候約定的緊急聯絡信號。
馬車駛入雨幕時,公主忽然握住他的手。她掌心冰涼,指尖在顧長安腕間輕敲著軍中密碼:"小心…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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