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馬車在泥濘的山道上顛簸前行。顧長安的肩甲不斷撞擊車壁,發出沉悶的聲響。永寧公主蜷縮在角落,月白裙裾上的血漬被雨水暈染成淡粉色。她忽然抓住窗欞,指節發白:"停車…咳咳…有埋伏…"
顧長安猛地掀開車簾。閃電劃破天際的刹那,前方山崖上隱約可見弓弩反光。他一把將公主按倒在車廂底部,三支弩箭已釘入他們方才倚靠的位置,箭尾還在嗡嗡震顫。
"李光弼的斥候呢?"公主喘息著問,黑血從唇角溢出。顧長安用拇指替她拭去,發現血漬竟帶著詭異的幽香。這味道他認得——天寶九年貴妃生辰宴上,那尊西域進貢的鎏金香爐裡飄的就是這種甜膩氣息。
車外響起短兵相接的聲音。顧長安從靴筒抽出匕首,卻見公主搖頭:"不是衝我們來的。"她掀開坐墊下的暗格,取出把通體烏黑的短弓:"含章劍可分三截,這是其中一節。"
一支流箭突然射穿車簾。顧長安揮刀斬落箭矢,瞥見箭簇上刻著細小的狼頭——這是範陽軍的標記。他心頭劇震,安祿山的叛軍怎會出現在終南山?
廝殺聲漸歇。李光弼的親兵掀開車簾,鐵甲上還滴著血:"顧將軍,刺客已伏誅。"說著遞來塊染血的銅牌,上麵"朔方軍巡"四字被利器刻意劃花。
公主突然劇烈咳嗽,帕子上的黑血竟泛著詭異的藍光。顧長安捏緊銅牌,邊緣細微的凹凸觸感讓他想起什麼,急忙掏出懷中的半塊虎符對比——斷裂處的紋路完全吻合。
"將軍請看這個。"親兵壓低聲音,從懷中取出個油紙包。展開是張長安坊市圖,平康坊某處被朱砂圈出,旁邊小楷寫著"亥時三刻,紅袖招"。
雨幕中傳來馬蹄聲。李光弼策馬靠近車窗,雨水順著他的鐵護額流成小溪:"顧將軍,前方三裡有個廢棄的烽燧台。"他目光掃過公主慘白的臉色,突然用契丹語快速說了句什麼。顧長安瞳孔微縮——這是當年他們隨王忠嗣征討奚族時學的暗語,意思是"內有奸細"。
烽燧台裡,宮女們忙著生火烘烤衣物。顧長安借口檢查防禦,跟著李光弼登上頂層。夯土牆上有道新鮮劍痕,李光弼的佩刀輕輕點在上麵:"半刻鐘前,有人在這裡用劍。"
顧長安蹲下身,從牆縫拈起片金箔——是宮中女眷常用的花鈿殘片。李光弼突然拔刀抵住他後心:"顧將軍可知,為何太子非要公主性命?"
"因為貴妃的秘密?"顧長安不動聲色。刀尖又逼近半分:"因為真正的永寧公主,早在三年前就病逝於驪山彆院。"
一道閃電照亮李光弼猙獰的傷疤。顧長安突然反手扣住他手腕,低聲道:"那現在這位,是當年在道觀修行的代國公主?"這是賭博——若猜錯,下一秒就會被捅個對穿。
李光弼的刀尖微微顫抖:"你…如何得知?"
"含章劍。"顧長安鬆開手,"真公主右手有六指,劍柄該有特殊凹槽。"他從懷中取出塊絲帕,上麵繡著歪斜的並蒂蓮:"這是三年前,代國公主托人帶給我的。"
樓下突然傳來宮女的尖叫。兩人衝下去時,隻見公主持劍而立,腳邊躺著個抽搐的宮女——正是先前拿剪刀指過顧長安的那個。公主的劍尖挑著個小小蠟丸:"她試圖往藥裡摻這個。"
李光弼捏碎蠟丸,裡麵是幾粒猩紅藥丸。他臉色驟變:"紅丸…"話未說完,窗外傳來羽箭破空聲。顧長安撲倒公主的瞬間,箭矢已穿透李光弼的肩膀,將他釘在牆上。
"帶她走!"李光弼怒吼著折斷箭杆,"去紅袖招找…"第二支箭精準命中他的咽喉。顧長安抱起公主撞開後窗,落入湍急的溪水中。
冰冷的水流中,公主的長發如水草纏住顧長安脖頸。他拚命劃水時,摸到她腰間硬物——是那把可拆分的含章劍。劍柄底部果然沒有六指公主應有的凹槽。
上岸處是片蘆葦蕩。公主伏在岸邊嘔出大量黑血,突然抓住顧長安衣領:"你早知道了?"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可怕,"那為何還…"
"因為三年前驪山腳下。"顧長安擰著衣襟的水,"我親眼看見真公主的棺木裡,躺著個右手正常的女子。"他掏出塊殘缺的玉佩,"這是代國公主的信物,當年你說…"
"說若有朝一日你見到持此玉者。"公主接上他的話,聲音忽然變了,帶著久違的嬌俏,"便是本宮要你赴湯蹈火之時。"她劇烈咳嗽起來,黑血中竟混著細小的金粉。
遠處傳來號角聲。顧長安背起公主鑽進蘆葦叢,發現她輕得像片羽毛。當年驪山初見時,那個翻牆逃課的小公主也是這般伏在他背上,嚷嚷著要去看民間百戲。
"顧長安。"公主氣若遊絲地貼著他耳朵,"紅袖招的老板娘,是貴妃的梳頭宮女。"她的手指在他胸口畫了個古怪符號,"見到她後,把這個…咳咳…畫在…"
話音戛然而止。顧長安感到溫熱的液體順著後背流下,伸手一摸,滿掌猩紅——不知何時,一支小箭已深深紮進公主後心。箭尾綴著粒珍珠,正是貴妃最愛的南海珠樣式。
蘆葦叢突然分開。小乞丐舉著魚叉衝出來,身後跟著幾個獵戶打扮的漢子。顧長安認出其中一人臉上的刺青——是潼關舊部的死士標記。
"快!"小乞丐扯下頭巾,露出宮女特有的雙丫髻,"順著水道去杏林,孫太醫等著!"
顧長安解下染血的玉佩塞給她:"把這個交給紅袖招的…"話未說完,咽喉突然被冰涼的劍尖抵住。本該昏迷的公主睜著眼睛,含章劍的寒光映著她幽深的瞳孔:"顧將軍,你當真以為,我會信個認出假公主的金吾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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