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鉤,懸在驪山黛色的輪廓之上。顧長安策馬疾馳,馬蹄踏過官道上的碎石,激起一串火星。右肩的箭傷隨著馬背顛簸不斷滲出血來,將玄色戰袍浸透成更深的顏色。他咬緊牙關,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卻始終不曾放慢速度。
"駕!"他低喝一聲,馬鞭在空中甩出一道淩厲的弧線。胯下戰馬嘶鳴著加速,鬃毛在夜風中飛揚。遠處山影幢幢,如同蟄伏的巨獸,隨時可能撲來。
轉過一處山坳,顧長安突然勒住韁繩。馬匹前蹄揚起,在月光下劃出半道銀弧。他敏銳地察覺到前方樹林中有人——不是尋常樵夫獵戶,而是訓練有素的暗哨。樹影間隱約有金屬反光,那是橫刀出鞘的寒芒。
"出來。"顧長安沉聲道,右手已按上刀柄。夜風拂過林梢,帶起一陣沙沙聲響。
樹後竄出三個黑衣人,呈品字形將他圍住。為首者戴著青銅麵具,聲音嘶啞:"顧將軍深夜獨行,可是要去驪山地宮?"
顧長安瞳孔微縮。這些人竟知曉他的去向,必是早有埋伏。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地形——左側是陡坡,右側密林,若要突圍,唯有正麵突破。
"讓開。"他冷聲道,拇指已頂開刀鐔。
青銅麵具人發出一聲怪笑:"將軍何必著急?我家主人有請,說是要送將軍一份大禮。"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物,在月光下泛著瑩潤光澤——半塊羊脂玉佩,正是永寧常佩的那枚。
顧長安心頭劇震。這玉佩他再熟悉不過,是永寧及笄時貴妃所賜,從不離身。當日永寧飲下毒酒,這玉佩就隨她長眠地下,如今怎會…
"你們掘了她的墓?"顧長安的聲音陡然拔高,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將軍誤會了。"青銅麵具人將玉佩拋來,"我家主人說,這玉佩本是一對,另一塊就在地宮之中。將軍若想知曉永寧姑娘真正的死因,不妨隨我們走一趟。"
顧長安接住玉佩,指腹摩挲著上麵熟悉的紋路。玉麵冰涼,卻仿佛還殘留著永寧的溫度。他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這些人來曆不明,但確實掌握著關鍵線索。權衡片刻,他緩緩收刀入鞘。
"帶路。"
黑衣人領著他在密林中穿行。月光被茂密的樹冠切割成碎片,斑駁地灑在腐葉鋪就的小徑上。顧長安注意到這些人的步伐輕盈得詭異,踩在枯枝上竟不發出半點聲響,顯然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死士。
約莫行了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一座廢棄的獵戶木屋。屋外站著兩名佩刀侍衛,見他們到來,立即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
屋內點著鬆明火把,將四壁照得通明。正中央擺著一張簡陋的木案,案後端坐著個披黑色鬥篷的人。見顧長安進來,那人緩緩抬頭——竟是楊珪的胞妹,楊玉箏。
"顧將軍彆來無恙。"楊玉箏的聲音如同浸了冰水。她比去年宮宴時消瘦許多,眼下帶著濃重的青影,唯有那雙與楊珪如出一轍的鳳眼,依然銳利如刀。
顧長安渾身肌肉瞬間繃緊。楊家與永寧之死脫不了乾係,如今這女人出現在此,必有蹊蹺。他的手重新按上刀柄:"楊小姐這是唱的哪出戲?"
楊玉箏不答,隻是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推至案前:"將軍不妨先看看這個。"
顧長安警惕地展開竹簡,借著火光辨認上麵的字跡。這是楊珪的私人手劄,記載著天寶十四載冬月的一樁秘事——貴妃生辰當日,永寧曾私入興慶宮偏殿,撞破貴妃與某位重臣的密談。
"永寧看到的不是彆人,正是太子與貴妃。"楊玉箏冷笑道,"他們商議的,是如何借安祿山之手除掉楊家。永寧為保你性命,才甘願飲下那杯本要給太子的毒酒。"
顧長安腦中轟然作響。竹簡上的字跡確係楊珪親筆,所述細節與永寧臨終遺言也能對應。但若真如其所言,永寧之死豈非…
"荒謬!"他將竹簡重重拍在案上,"太子與貴妃勢同水火,怎會聯手?楊小姐編這等謊話,當真以為顧某會信?"
楊玉箏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洇開暗紅血跡。她喘息著指向自己脖頸——那裡赫然有一塊與李必袖口相同的青紫毒斑。
"將軍請看,這是貴妃賜的孔雀膽。"她慘笑道,"我兄長、永寧、李必,還有我,都是中了同一種毒。區彆隻在於,他們當場斃命,而我…苟延殘喘至今。"
屋外忽然傳來急促的哨聲。一名黑衣人閃身入內:"小姐,範陽軍的斥候往這邊來了。"
楊玉箏猛地站起,鬥篷滑落,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軀。她將一個錦囊塞給顧長安:"地宮入口在梨園舊址,以碎玉為鑰。將軍若不信我,總該信永寧留下的線索。"
顧長安攥緊錦囊,觸到裡麵堅硬的碎玉。無數疑問在心頭翻湧,但時間已不容細想。遠處確實傳來馬蹄聲,聽動靜至少有十餘騎。
"你為何幫我?"他盯著楊玉箏問道。
女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我恨貴妃,更恨這個毀掉楊家的王朝。將軍若真能揭開真相…"話未說完,她突然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向前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