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林芝的那天,我並沒有太多感傷。那座桃花城已在我心中留下一池溫柔,而前方的工布江達縣,則像一段等待我奏響的低音節拍——沉靜、厚重,不靠繁華取勝,卻藏著被歲月溫養出的深意。
從地圖上看,工布江達像是藏東南地理的一道嵌縫,它夾在林芝與米林之間,依托尼洋河而建,扼守著多條通往雅魯藏布大峽穀、米林、波密的山道。作為古工布王國的核心地帶,它曆史悠久,但從不張揚。
我在《地球交響曲》上一頁輕輕寫下:“這一章,或許不會閃光,但它必須被唱響,因為它是水流拐彎處的一道緩拍,是雪山低處的一點人煙,是西藏節奏裡最真實的心跳。”
抵達工布江達縣,是在一個風不大的午後。
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灑在山腰,尼洋河水泛著粼粼波光,沿著城邊一路東流。我站在公路邊的觀景台上,望著這座被群山環抱的縣城,不由得感慨它的低調。沒有林芝那樣蔥鬱的林海,也不似波密那般如畫的村莊,它更像一位穿著素衣的老人,靜坐河畔,等你走近,才會啟齒。
我住進一家藏式木屋客棧,老板是個叫曲吉的工布男人,四十出頭,眉眼硬朗,說話緩慢但清晰。他在為我倒茶時說:“你來的時候,風是從雪山下來的,今夜可能有雨。”
我抬頭看天,天色並不壓抑,但他說得平靜,我信了。
這種對自然的熟悉,不是靠衛星圖看來的,是日複一日與土地共處生出的默契。
夜裡果然落了雨,輕而綿,像是誰在屋簷邊低聲傾訴。我半夢半醒之間,腦中浮現出藏刀在爐火中鍛造的畫麵,一錘一火,一骨一魂。
第二天,我隨著曲吉前往縣西南的一處叫“工布古村”的地方。
車子在崎嶇山路上行駛,曲吉一邊握方向盤一邊介紹:“你知道嗎,‘工布’這兩個字,不隻是地名,它是一個族群。”
“是藏族的一支?”
他點頭:“我們說話和拉薩人不一樣,穿的衣服也不同。工布人講究的是火,性子急,但也熱情,尤其擅長製作藏刀和木雕。以前,工布的刀賣到日喀則,都是上品。”
“還有呢?”
“還有,工布人信水,但不懼火。”
這句話讓我記住了。
在古村中,我見到了老工匠仁青旺堆。他正在院子裡打磨一柄藏刀,火星四濺,錘聲叮當。歲月將他臉上的皺紋刻得如山脊般清晰,卻遮不住他眼中精光。
“你是從外地來的?”他擦汗問我。
我點頭:“來自地圖那頭。”
他笑了笑:“你看這把刀,像不像你走過的山路?”
我一愣。
他接著說:“刀好不好,不看花紋,要看有沒有走出火。你走過很多地方嗎?走出火了嗎?”
那一刻,我像是被一錘敲進心裡。
是啊,我走過那麼多城市、山川、江河,卻很少反問自己:這趟旅程,燒過我的心嗎?淬過我的骨嗎?
離開前,我在村頭的石牆上看到一句用藏文和漢字寫著的短句:“我們從不畏雪,因為心中有火。”
我拿出筆,把它默默寫進《地球交響曲》的空白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