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卡拉奇港的輪船汽笛劃破黎明。天尚未亮透,我便背起行囊,登上一輛沿海而行的舊巴士。車窗外,一排排碼頭吊機像沉睡的巨人,在海霧中緩緩隱去,城市的輪廓仿佛被一層灰紗包裹,隻剩下潮濕的氣息縈繞鼻尖。
我的目的地,是一座在大多數人心中毫無存在感的小城——奧爾馬拉。
它不在旅行社的宣傳單上,也不屬於任何交通主軸,更不靠近工業重鎮。但在我手中的《地球交響曲》與那張泛黃的地圖上,它卻是一枚孤獨卻發光的標記,像海岸線某處被遺忘的音符,等待被奏響。
我翻開新的一頁,寫下:“第470章,奧爾馬拉。”
中午時分,我終於抵達奧爾馬拉。
陽光熾烈得像在燃燒空氣,地麵仿佛都在微微顫抖。沙土被風刮得騰空飛舞,撲麵而來的海風裹挾著鹹澀氣息,將頭發與衣襟吹得淩亂。
站在車站邊的高地上,我俯瞰整座城市。它被夾在荒山與阿拉伯海之間,仿佛是被時光遺落在夾縫中的一枚化石。一麵靠山,一麵朝海,如同一位垂暮老人,背對風沙,凝望濤聲。
走入城區,街巷逼仄,泥磚房屋層疊錯落。屋前掛滿漁網、貝殼與晾乾的鹹魚,孩子們光著腳,在沙地上奔跑打鬨,臉上塗著混合灰塵的汗漬,仿佛整個城鎮還停留在上世紀。
一麵傾斜的石牆吸引了我,上麵貼著一張破碎泛黃的舊報紙:“1970年風暴巨潮吞沒漁村。”
我正凝視時,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走到門前,靠在門柱上緩緩說道:“那年我十歲,兄弟都沒回來。海,是我們家的祖墳。”
我輕聲問他:“那您為什麼還住在這裡?”
他望著遠方的海平線,緩緩搖頭,苦笑:“因為我記得,那年漲潮前,父親對我說——‘海也是我們的飯碗’。”
那一刻,陽光斜照,照亮他刻滿風霜的臉。我忽然感受到一種沉默的力量,那種被歲月磨礪出的韌性與依戀。
我在筆記裡寫下:“奧爾馬拉,是風剪碎、被潮水縫合的詩句。它記住了所有的撕裂,卻從不吵鬨。”
午後,我沿著西岸走了兩個小時,去尋找地圖上標注的一處遺跡——潮神廟。
路邊沒有行人,隻有風穿梭在棕櫚林與裸露岩石之間。山崖下方,浪湧如雷,每一次撞擊都像在心頭敲鼓。終於,在一塊突出的礁岩上,我看見了那座廟。
它並不壯觀,隻是用珊瑚石壘砌的一座小廟。廟門微微傾斜,朝向大海,仿佛隨時會被海潮吞噬。門口供著一尊無臉石神,五官已被海風磨平,隻剩模糊輪廓,像在聆聽百年潮音。
我席地而坐,閉上眼,海浪聲仿佛在我耳邊說話,那些翻湧與回撤,帶著節奏,也帶著某種遙遠的語言。
忽然,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它聽見的,比我們多。”
我回頭,是一位披著麻布鬥篷的中年男子,皮膚黝黑,滿臉鹽跡。他指著廟門:“每年春潮,這兒都會被淹,但廟體從未倒塌。”
他語氣平靜,卻透著敬畏:“我們沒有彆的地方躲,隻能學會聽懂海的情緒。”
我點頭,卻一時無言。
“人啊,最怕不是浪大,是聽不懂風的方向。”
那一刻,我仿佛理解了奧爾馬拉人的生命邏輯:敬畏自然,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懂得自己的渺小。
我寫道:“奧爾馬拉的神廟,不是求福之所,而是人類學會安靜的課堂。”
傍晚的海港熱鬨了起來。
漁船陸續靠岸,水聲嘩嘩,銀鱗翻滾。這裡沒有現代化碼頭,隻有斑駁的石階和木樁。空氣中滿是魚腥與汗味,漁夫的喊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