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奧爾馬拉的那個早晨,海霧如紗,纏繞在低窪地峽間,把我連同整個漁村一並吞噬。我背起行囊,踏上西南方向的沿海公路,足下的柏油路像一條沉默的蛇,盤繞在沙丘與嶙峋岩石之間,延展向海天儘頭。
幾輛軍用卡車從身邊疾馳而過,輪胎卷起的塵土在晨光中如舊夢飄散。我望向前方,一道狹長的地峽浮現在視野中,仿佛大地裂開的一道縫隙,而那縫隙中安放著一顆晶瑩的海螺心臟。
那,便是瓜德爾。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在頁眉鄭重寫下:“第471章,瓜德爾。”
我站在高地俯瞰整個城市的輪廓。
瓜德爾安靜得不像傳說中的地緣戰略要地,反倒更像一隻靜臥的貝殼,被陸地與海洋輕輕捧起。一側是阿拉伯海洶湧的外浪,一側是溫柔內收的天然港灣,海風在峽穀間左右穿行,帶著鹽、鐵鏽與未知的味道,在我耳畔低聲交談。
港口的集裝箱堆疊如城市遺跡,吊臂高聳,像等待覺醒的巨獸。一位本地工程人員走來,皮膚因陽光而變得黝黑,他忽然對我說:“瓜德爾,不是現在的模樣,它是幾十年後,世界會回看的起點。”
我點頭,那些沉默的鋼鐵與未完成的航道,如同音階上的一個弱拍,等某一天風起、船至、艙門轟響,那一刻,命運會被重新譜寫。
我寫下:“瓜德爾,是地理上的心尖,曆史的引線,未來的悸動。”
我走進老城區,巷道宛若舊夢般幽深。
街道彎彎繞繞,黃泥石砌的牆體上掛著歲月的水漬。窗欞下垂著染布與銅鈴,風過之時,鈴聲仿佛輕輕喚醒地峽深處某段沉睡的記憶。
一個坐在椅子上的老者喚住我:“你從哪來?”
“東方。”我答。
他笑了笑,指向風的方向:“你來,是為了風。隻有風,能告訴你這裡的舊故事。”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穿越巷道儘頭的石縫,一陣穿透骨髓的海風從山崖之間鑽出,風聲中夾雜著舊時漁歌、駱駝鈴響與孩童的笑語,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混合回響。
我寫道:“瓜德爾的風,是地峽的守墓人,為每一段消逝的記憶輕聲唱挽歌。”
在新城區港口的建設工地,我遇到了一群年輕人,他們穿著帶油汙的製服,正頂著烈日搬運鋼板。
我走上前問:“熱嗎?”
一個女孩抬起頭,額角沾著塵土與汗珠,她咧嘴一笑:“熱,但這裡會成為世界看見我們的地方。”
另一個男孩說:“我爸在老港卸貨一輩子,現在輪到我在新港裝未來。”
我愣住了。這些年輕麵孔上的光,是我此行最意外也最溫柔的風景。他們沒有站在辦公室裡,也不在外交詞句中,而是在砂石之間,在鋼鐵之間,在重塑未來。
我寫下:“瓜德爾的未來,不藏在遠方計劃裡,而是藏在年輕的眼睛裡,在手上每一道真實的繭紋中。”
沿著通往鷹頂山的山道,我路過一個小型邊防哨所。士兵正在清點口糧和彈藥,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青年倚在樹下擦槍。
他注意到我,主動招呼:“是來畫畫的嗎?很多人來這裡畫風景。”
我笑道:“不,我是來聽故事的。”
他看向遠方山下的海港,說:“有時候我們站崗能看到燈塔的光在海麵上掃過,那一瞬間,像世界跟我們打了個招呼。”
我心中微動,想起多年前邊防題材的一幅油畫,一束光穿過夜霧,那也是一次告彆,也是一種凝視。
我寫下:“守邊的少年,不在地圖上,而在靜默中;他們用年輕的目光,照亮了夜色裡的每一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