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桑金時,天才微亮。風中仍裹著黃沙的澀,卻在空氣的深層,已隱隱浮起幾縷青草的氣息。那是綠洲的預兆,是前方古城的回音。
我知道,我正朝著一座不同於桑金的地方走去。
坎大哈。
這名字如烈日下的青銅,曾是王者的戰旗、詩人的紙頁、商旅的驛站、神隻的庭台。自亞曆山大築城至今,它目睹過萬馬奔騰,也目送過群星隕落。
而今日的我,帶著一顆曾在沉沙中震顫過的心,步入這座在黃土中倔強挺立的城。
我從東南方進入坎大哈古城區。眼前的石門半掩於沙丘之中,猶如被風吹忘的曆史章節。石門上殘存著模糊不清的圖騰,像是神話留下的指紋。
高塔上掛著銅綠色的金屬匾,微風拂動間,發出沉緩而又悠遠的聲響。
一位老人迎麵而來,穿著坎大哈特有的藍袍,手拄木杖,眼神如沙地裡露出的石英。他停下腳步,凝視我片刻。
“你來自東方。”
我點頭。
他慢慢舉手,指向那扇古門:“你要走進去的,不隻是城市,也是一個醒著的夢。”
我將這句話慎重地記在《地球交響曲》的頁首:
“坎大哈之門,不是入口,而是一場王夢的回響。”
穿過迂回巷道,我來到城中地標——藍清真寺。
沒有奢華的金飾,也無繁複的幾何圖騰,它靜靜立於天光之下,猶如一口仰望蒼穹的水井。寺外欄杆上,密密棲息著成百上千隻鴿子,羽毛如霜,眼神澄澈。
我脫鞋走入庭院,腳步聲落在青石上,如同被放慢的鼓點。幾位長者盤膝而坐,低誦古文;而一位小男孩正悄悄地將手中的碎麵灑向空地,引得鴿子紛飛。
“你每天都來?”我問他。
他點點頭:“它們知道時間,也記得方向。”
他的話像一滴水落進我心湖。我抬頭望著飛舞的鴿影,恍惚之間,仿佛看到千年前某位詩人在此仰望,寫下對命運的挽歌。
我在《地球交響曲》中寫道:
“坎大哈的鴿子,是時間的回音,是自由的低語。它們不屬於籠子,而屬於每一個尚存信仰的心。”
清真寺後院的水井旁,我看見一位盲眼老人,手中拂著一串珠子。他告訴我,他的兒子從未回來,但他每天仍會替他祈禱。
“風知道他在哪裡。”老人說。
我久久不能言語。那一刻,我意識到,鴿子的影子,不隻是自由,更是一種仍在等待的信念。
午後,我前往郊外的杜蘭尼陵墓。
這是阿赫馬德·沙安息之地,一位曾試圖將群山、沙漠與部族整合為一國的王者。他的陵墓外觀不大,卻籠罩著一股極靜的肅意。
陵門兩側,青瓦覆蓋,陽光照射下泛出沉穩的碧光。
守墓老人領我入內。墓中隻有一塊碑、一張舊族譜,以及一麵掛著香草的帷幔。
“每年春祭,杜蘭尼的後裔仍會前來。”老人說,“他們念祖,也念那場未竟的夢。”
我站在墓前,默念:“你以王者之名嘗試合一,卻也以人之身份走入沉寂。”
那一刻,我的心泛起共鳴。不是所有夢都能抵達彼岸,但仍值得啟航。
我走出陵墓時,陽光斜照,塔影如矛,直指天穹。
我寫下:“在坎大哈,王者的足音被風吹進歲月,而我們,是願意傾聽的後人。”
黃昏,我步入老集市。
地麵是碎石鋪就,街道兩側掛滿布幔、香料串與乾花。人聲喧鬨,猶如一場暮色交響曲。有人在修鞋,有人磨刀,有人朗讀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