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抵達一座千年古都,我都像是在穿越時空,靠近一位沉睡千年的智者。
你不能喧嘩,也不能催促。
你隻能靜靜地站在城門前,聽他用斷碑、灰牆、裂土和塵風低語,講述一段沉夢未醒的記憶。
喀布爾,就是這樣的城市。
我自赫拉特出發,穿越褐色高原,翻越興都庫什山脈。車窗外是永不終止的山丘與荒嶺,風吹雪麵,仿佛琴弓劃過石弦。抵達喀布爾時,天邊的落日如烈焰鐮刀,斜斬在遠山之巔;而山腳下,城市仿佛從沉睡中緩緩睜眼。
我在《地球交響曲》上鄭重寫下:
“第479章,喀布爾。雪峰荒夢中的火光低語,每一聲風起,皆是塵世的回響。”
清晨,我走入一條灰土舊巷。腳下是砂礫和破磚,耳邊是遠處清真寺的鐘聲與鳥鳴。牆上褪色的塗鴉像是舊時代留下的歎息,一個女人提著銅壺緩緩走過,目光如水中影。
我坐在一間麵包鋪前,喝著奶茶吃著芝麻圓餅。一個男孩在我腳邊玩著用鐵絲繞成的小車。他抬頭看我,眼神乾淨又倔強。
“你是外國人嗎?”
“我是旅人。”
“那你也做夢嗎?”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喀布爾的每一個清晨,並非從光開始,而是從某個不被聽見的夢開始。
他的母親走來,遞給我一塊摻了果仁的乾麵餅,微笑著點頭。男孩倚著她的衣角,悄悄說:“昨天夢裡,我從山上飛了下來。”
“飛向哪?”我問。
“飛向沒有灰的地方。”他說完,轉身跑開。
我的心仿佛被什麼輕輕撥動了一下,像琴弦顫音久久不息。
我沿著長坡,走進傳說中的巴布爾花園。
它曾是帝王的歸宿,如今是城市心臟的一塊靜土。青石台階層層升高,舊樹遮天,一道道水渠從園中穿過,像是時光的靜脈。
我站在巴布爾墓前,碑石無言,一束紫鳶尾花在風中搖曳。碑旁坐著一位盲眼老人,他撫著墓邊的石磚,輕聲說道:
“他征服了半個世界,卻隻想埋骨在這裡。”
我站得很久,風拂過額角,仿佛來自五百年前的低吟。
“若我能歸於喀布爾,即使死,也是安寧。”
我在《地球交響曲》中寫下:
“這是征服者最深的自我剖白,不是榮耀,而是疲憊靈魂的歸宿。”
老人又說:“你聽見了嗎?水聲,像一位母親在講睡前的故事。”
午後,我走在喀布爾河邊。廢墟與新樓並立,河流靜靜地蜿蜒,岸邊坐著一位青年,他正用舊木框裱著一幅油畫。
畫中,是他母親在暴雪夜抱著嬰兒前行。
他遞給我一幅畫——城北雪山之下,一座殘垣斷壁中,一個女孩撐著傘,一道光從她背後射出。
畫角落寫著:“若你不為自己點燈,黑夜就會吞噬記憶。”
我收下這幅畫,像收下一座城市用眼淚與信念交織出的回禮。
他還給我講了另一個故事——畫是他母親的記憶,也是他唯一留下的影像。他說:“城市太冷,我要畫一盞燈放進母親的夢裡。”
他輕聲補上一句:“我不知道那盞燈能否照亮未來,但我想讓她在夢裡不再凍醒。”
這句話,像石子丟進我心中最靜的湖。
我來到沙爾伊瑟舊書街。
一家斑駁書攤前,一位佝僂老者坐在地上,正在抄寫一頁波斯古詩。他念給我聽:
“風可以拆毀牆,拆不走夢裡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