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原的晨霧漸行漸遠,我坐上東行列車,沿著一條通往海岸的曲線駛向肯尼亞的儘頭。窗外風景如翻書般不斷掀頁,從艾爾多雷特的紅土丘陵,到納庫魯的綠意,再穿越草原、竹林、香蕉園、糖田……直到空氣中開始泛起鹹意,那是海的信號。
我抵達的是蒙巴薩——印度洋之濱,一座帶著香料味和曆史鹹度的城,一座將殖民記憶、部落傳承與未來夢想交織在潮汐之間的城市。
在《地球交響曲》的這一章,我為它命名——
潮聲詠夢,港火長明。
這是我初見蒙巴薩時心頭升起的一句詩:潮汐不斷,人聲未歇;舊夢如火,新歌未儘。
列車在一座臨海小站停下,已是黃昏。天空被夕陽染得橘紅,城市剪影鑲在光與雲的邊緣。要抵達蒙巴薩的心臟,必須橫渡一條海峽——這是肯尼亞島與大陸之間的天然水道,是一條曆史穿行的縫隙。
我隨著人流來到渡口。熙攘之中,有商販挑擔吆喝,有穿製服的上班族安靜列隊,有背著行囊的旅者低頭沉思,還有一群赤腳的孩子在唱著節奏明快的歌。
擺渡船緩緩靠岸,鐵板軋軋作響,船身斑駁如曆史浮雕。上船後,我站在船頭,任由海風拍打臉龐。四周是一片溫熱又潮濕的空氣,夾雜著柴油、海水與椰香。
我望著對岸緩緩靠近的城市輪廓,心中生出一種近乎儀式感的莊重。
我寫道:
“在蒙巴薩,你不是進入城市,而是被潮汐接納,被浪花洗禮,然後允許你,踏入這座混血的港。”
下船後,我沒有直奔旅館,而是穿過一條條交錯的石板街巷,走進蒙巴薩最古老的區域——老城。
這裡像一部正在燃燒的詩集。青灰色的巷道鋪著百年前的石磚,牆體斑駁、木門雕刻精美。每扇窗都半掩著秘密,每一戶人家都像一段史詩的起首。
空氣中彌漫著複雜又迷人的香味——丁香的甜、乳香的苦、椰子的奶香、黃薑的辛辣,還有深藏牆體的潮氣。陽光打在巷口石牆上,灑下一格格柔和的光影,仿佛舊日時光在此滯留不去。
一位白胡子老人坐在門前,身旁擺著銅壺與香料包,正調製一種辛甜交織的茶。他向我招手:“朋友,坐下來嘗一口蒙巴薩。”
我走入他的小屋,裡麵陳設簡單,牆上掛著祖輩照片與阿拉伯書法,他輕聲說道:“蒙巴薩,是調和出來的。阿拉伯香、印度茶、非洲水,再加上時間和等待。”
茶的第一口,先是溫柔,緊接著是一種醒腦的刺激,那種味道讓舌頭不自覺想深究它的來源,卻又總在下一口中變換味道。
我寫下:
“蒙巴薩的茶,如同城市本身——多重來源,溫與烈交織,像是曆史泡製的一盞苦甜詩。”
走出老巷,我沿著一條彎曲的海岸路走向城市象征——耶穌堡。那是一座建於十六世紀的石堡,曾為葡萄牙人征服東非海岸的第一據點,後來又被阿曼軍隊、英國殖民者反複奪取。
如今,它隻是一塊巨大的沉默岩體,麵朝大海,像一位滿身瘡痍卻仍不倒的老人,依然注視著遠方。
我站在堡壘頂層,看著波濤不斷地撞擊礁石。海風裹挾著鹹腥與呐喊,從遠處古船的影子中穿越而來。
閉上眼,我仿佛聽到葡萄牙船隊的號角、阿拉伯航海者的歌謠、英軍加農炮的轟鳴,以及民間商人用腳步丈量的集市呼聲。
我寫下:
“耶穌堡不是石造的,它是潮水與殖民混合的傷痕,是被海浪拍打千年的記憶之碑。”
與老城的曆史厚重相比,新城區則是一幅跳動的畫卷。商業街車水馬龍,彩布攤位與科技商廈交錯並立。在尼亞利市場,我看見青年在舊樓上掛起彩色布幔,廣場上孩子圍著手鼓翩翩起舞。
在一間街角書店,我遇見兩位正在創作壁畫的青年。他們正繪製一隻巨大的海龜,龜殼上畫著城市的剪影,而街道則像流動的波紋圍繞其背。
“我們想把蒙巴薩從牆裡釋放出來。”其中一位笑著說,“她不該隻是被參觀,而該被參與。”
他們邀請我一同作畫,我在角落描繪了一隻張開雙翼的鳥,並用漢字寫下“自由”二字。
那一刻,我不再是旅行者,而是這幅城市壁畫的共鳴者。
我寫下:
“蒙巴薩的新夢,不在市政報告中,而藏在塗鴉牆背後,是青年們以色彩為筆,用街頭書寫未來的期許。”
夜晚,我回到海邊。旅館臨海而建,陽台正對潮來潮往的港灣。月亮升起,如一麵銀色的圓鼓,輕輕撥動海麵上的光紋。
房東是一位中年女子,名叫薩比拉。她告訴我,這棟老樓過去是她祖父開的阿拉伯茶館,現在被她改成了接待遠客的旅舍。
“你知道嗎?”她指著遠方海平線,“那片海帶走了我祖父的船,卻也把我丈夫帶來。”
她講起她的愛情——一位來自盧旺達的攝影師,因一次展覽留在蒙巴薩,兩人在茶館相識、相知、相守。如今,他已不在,而她獨自經營著這片曾屬於愛情的空間。
我們坐在陽台,聽潮聲,一壺熱茶在手,一段過往在風中緘默。
我寫下:
“蒙巴薩是記憶的中轉站,是愛與遺憾在海風中共存的渡口。每一粒沙,都是被潮水咬過的吻痕。”
天微亮,我再次來到渡口。
與昨日不同的是,今天的渡船靜謐、清清冷冷,像剛從夢中醒來。太陽從海平線緩緩升起,金光灑落,渡船如一枚銀葉,在海麵輕輕漂浮。
我背著行囊,站在船頭,看著蒙巴薩漸漸遠去。那片城市,在潮水中如幻如真,像一幅畫,也像一場夢。
我取出《地球交響曲》,翻開新的一頁,寫下:
“第592章:潮聲詠夢,港火長明。”
並落筆:
“蒙巴薩不是一座靜止的港口,她是一場持續進行的交響。她的前奏來自阿拉伯航路,她的低音來自殖民回響,而她的高潮,則藏在青年正在塗色的牆角,在漁民揮槳的早晨,在女人眼角尚未乾涸的淚光中。”
我知道,我的下一站將是一處水源之都,一片湖泊與群山環繞之地,一座曾被戰爭撕裂,如今仍在療愈自己傷口的城市。
那是——坎帕拉,烏乾達的心臟,維多利亞湖之畔的回響。
坎帕拉,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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