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科摩羅的港口啟程,船體緩緩劈開海浪,一道看不見卻沉重的海峽在我腳下展開。熱帶海風中裹著鹹味,也吹不散心頭的沉思——那是香草與火山殘留的溫度,亦是一個群島尚未歸位的情緒餘音。
前方,是馬約特,一座漂浮在地理與政治交界線上的島嶼。
我在《地球交響曲》的這一章,鄭重寫下標題:
“歸屬之島與身份暗流。”
這不僅是一段航程,更是一道橫貫海麵的問號。
船靠岸那刻,我踏上馬穆楚港口,第一眼看到的是法國國旗迎風招展,港口道路整齊劃一,警車巡邏,歐式標牌林立,猶如法蘭西在熱帶的延伸。
但再走近些,一股混合椰油、木炭與咖喱的熟悉味道從巷子深處飄來,街角的康加布、孩子們的腳印、炊煙裡煮著芭蕉和山藥的鍋,仿佛又把我拉回非洲本土。
這是一座張開雙臂的島,也是一麵分裂的鏡子。
我的向導卡邁勒,一位神色沉靜的青年律師,對我笑著說:“這裡的時間,是巴黎的,也是姆祖安的。”
我問:“那你心裡是哪一個?”
他沉默幾秒,答:“我的心,在法律之外。”
我寫道:“馬約特,是現實劃出的國境,也是真實難以切分的情感地圖。”
我們行走在城中街巷,卡邁勒指給我看一個被塗鴉覆蓋的電箱。電箱上畫著一個人,他一隻腳穿西裝鞋,另一隻腳光著腳丫,麵朝不同方向,卻都蒙著眼睛。
“這是馬約特。”他說,“我們常常既看見遠方,又遺忘自己。”
卡邁勒帶我前往島北的山地。車窗外,陽光擊打著石灰岩,路邊是一排排低矮的灌木和野生芒果樹,空氣中乾熱而清澈。
我們停在一處山腰平台,遠望之下,海麵寬廣,另一頭模糊可見的是科摩羅的輪廓。卡邁勒指向下方一個隱蔽的小灣:“很多船,是從那邊夜裡劃來的。”
我點頭。他又說:“有些人,想來這裡生活;有些人,隻想從那邊逃離。”
“你覺得他們找到了歸屬嗎?”我問。
“他們找到的是機會,不是身份。”
我站在岩石上,海風吹拂臉頰,心中浮現許多畫麵:手持護照卻被拒之門外的青年、懷抱孩子等待接納的母親、夜航失蹤的漁船……
我們下車步行,繞進一條山間小徑。地上有破舊的鞋、破碎的塑料瓶,還有一塊擱淺的小旗幟碎片,上麵隱約能辨認出一個星星圖案。
“這些,是夜渡者留下的。”卡邁勒低聲道。
我蹲下,手指輕觸那塊碎布,它濕潤、皺縮,卻仍閃著一種倔強的光。
我寫下:“馬約特的山不是用來遠望風景的,而是命運翻湧留下的褶皺與回響。”
我們回到市區,卡邁勒帶我走進一所法語小學。講台上,黑板寫著:“我們是誰?”
教室狹小卻整潔,牆上貼滿法蘭西共和國的標語,孩子們用稚嫩的聲音念出一段段誓言,而課間,他們用斯瓦希裡語互相追逐打鬨。
老師阿伊莎低聲對我說:“他們記得共和國,卻活在海風和椰子樹下。”
我望著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她一邊背誦“平等自由博愛”,一邊將腳下的椅子當跳箱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