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驟然陷入死寂。
煤油燈的火焰劇烈搖晃,將二十多張扭曲的麵孔投在滲水的牆麵上。
唐孟瀟的圓眼鏡反射著跳動的火光,鏡片後的瞳孔縮成針尖大小。
他扶在紅木桌麵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抽搐,青白指節與暗紅木紋形成刺眼對比。
“你……”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聲音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
青花瓷茶杯在他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哢哢”聲,碧螺春的茶湯濺在鎏金袖扣上。
角落裡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酒櫃旁邊,某個作戰參謀,不小心碰翻了某個洋酒瓶子。
瓶子掉在地上,砰的一聲碎裂。
琥珀色的酒液在臟亂的地毯上流動!
那名參謀前,那個胡須花白的老軍官,手掌按在桌子上,手掌不斷顫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林彥,仿佛在看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腆著個肚子的葉伯芹,胖臉突然漲成豬肝色,鍍金的領章在劇烈起伏的胸口晃動。他肥厚的手掌拍在桌麵上,震得銀質雪茄盒"咣當"跳起!
“不可能......”
“冚家鏟!你點知嘅?!(臟話,你怎麼會知道)”
最年輕的霍守光表情詭異的瞥了一眼唐孟瀟,又扭頭看了一眼會議桌上的其他軍官,他的臉上先是露出一絲明悟和譏諷,可很快這絲譏諷,又變成了悲涼。
“倭寇打進東北……國府下令撤退,留在老家的兄弟,被說成是非法抗戰!”
“六年後,倭寇從東北進關,打華北,入關以後長驅直入,華北基本上也沒抵抗就沒了,這群王八蛋,實在沒轍了才有的淞滬會戰!”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林彥抬頭看向霍守光!
他對這位東北的將領很有好感,因為他是在座的這些軍官中,唯一一個,沒參與過“剿匪”,堅決不打內戰,並且在內戰期間,率軍棄暗投明的!
至於其他的這些軍官,都參與過剿匪,手上沾染著不知多少,老百姓的血!
“為什麼會這樣?”
“很難理解嗎?”
“因為整個國家的官僚都爛透了。”
“你知道,美莉卡的領袖,是怎麼公開評價的大夏的嗎?他說,援助給大夏的藥品,一星期內就在淞滬的黑市上交易了;給大夏的武器,一個月內,就在暹羅國的手上了;給大夏援助十萬美元,一星期內,這些錢就全部存回了紐約銀行……開戶人是大夏國府的各大首腦!”
“這個年代,大夏的那些高級官吏都是賊,每一個人都是賊;美莉卡給大夏援助了10億美金,那些官僚,能偷七億五千萬美元,然後投資到聖保羅——有的甚至就投資在美莉卡的紐約。”
“金陵城被圍困,這些官僚,嘴上說著和金陵共存亡,實際上,早已為自己準備好了逃走的渡船!”
“有這麼一幫當官的!”
“前線士兵,再拚命,有什麼用?你告訴我有什麼用!?”
林彥的表情越發猙獰。他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就說有這麼一個國家。”
“這個國家沒有一年不在打仗。”
“沒有一年不鬨饑荒。”
“沒有一年不發瘟疫。”
“山賊土匪漫山遍野。”
“抓壯丁當兵,壯丁非正常死亡遠超戰場死亡率,許多“壯丁”身高不如一杆步槍加刺刀的長度,體重甚至不如一箱彈藥。”
“文盲人數超過總人口的八成,農村文盲人口超過九成,婦女文盲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五……”
“一夫多妻……”
“鋼鐵產量不如封建年代的大清朝。”
“人均壽命三十五歲也是不如大清朝。”
“放棄一百五十六萬平方公裡國土放任其獨立,這個更是連大清都比不過了。”
“除此之外。”
“國土被占領六年,才敢對敵國宣戰,初期甚至抗戰是違法行為,槍斃主張打仗的將領。”
“大煙盛行,平均七個人裡就有一個抽大煙,甚至軍隊的主業是賣大煙。”
林彥瞥了一眼地上,躺在血泊裡的徐克誠!
“貨幣十幾年貶值超過幾百萬倍。”
“作為戰勝者卻與外國簽訂不平等條約。”
“被外國駐軍,老百姓被人毆打射殺取樂。”
“高官富商的妻女都淪為洋人的玩物,警督不但不敢管,還要給受到傷害的國民扣上“勾引”“不守婦道”的帽子。“
”與此同時,全國各地發生過一大堆軍人為了爭搶田產、女人、生意而互毆甚至開槍火拚街頭的事件……“
”為了打內戰,包庇、雇傭鬼子,包庇、赦免大批有財有勢的漢奸。”
“實在太多了……還有什麼來著!”
“哦!對了!”
“首都即將淪陷……首都百姓,即將被一群魔鬼,被屠殺殆儘!!!“
“什麼叫罄竹難書,這個就叫罄竹難書。”
“最搞笑的是,它也叫大夏,它也確實是大夏!”
“這是我的國啊!我的國!”
“我的祖國啊!”
“可你們這幫狗官彆忘了,這個國是我的,也是你們的……這也是你們的國!!!”
會議桌上,那些軍官的麵色越發難看。
好幾個軍官額頭暴起青筋,似乎想要發怒,但又不敢。
林彥看著這些突然失態的高級軍官,嘴角扯出譏誚的弧度。他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塊懷表——這是從犧牲的趙登先身上找到的。表鏈在火光中搖晃,像條垂死的銀蛇。
“八點零八分。”
他的指甲在裂開的表盤上輕輕一叩!
“現在下關碼頭的一個倉庫已經起火了!”
“諸位之前精心準備的,存放在那些逃生船上的金錢儲蓄,應該都已經在火焰中,變為了一片灰燼!”
“當然,諸位的情婦,親友,我沒有殺!”
“但讓他們繼續在船上,享受著錦衣玉食,我也做不到。”
“所以我把他們都送到了安全區,讓他們和金陵的難民一起。”
“金陵的難民能有飯吃,他們就有飯吃。”
“金陵城的難民要是活不了,他們就也活不了。”
而就在這時,一個參謀突然暴起,精心打理的背頭散亂如草。
“你他媽瘋了?!”
“我兒子還在船上!”
他撲向林彥時,金絲袖扣在桌角刮出刺耳聲響。
宋博淵的槍管抵住他太陽穴的瞬間,這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褲管突然洇開深色水漬。
唐孟瀟的茶杯終於脫手墜落,在波斯地毯上摔得粉碎。
茶葉渣沾在他鋥亮的馬靴上,像一堆腐爛的蟲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