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唐天成元年926年),洛陽皇宮內,一位身形瘦削、眼神深邃的將領正跪在階下。他叫石敬瑭,沙陀族出身,幼年喪父後被晉王李克用養子李嗣源收為義子。此刻,他剛因平叛有功被封為光祿大夫,卻低頭懇請道:“臣願鎮守邊關,為陛下守雁門天險。”《舊五代史·晉高祖紀》)這番請求,暗藏著他對時局的敏銳判斷——當時後唐內部權力鬥爭激烈,遠離朝堂紛爭,正是積蓄力量的良機。
石敬瑭並非空有野心的莽夫。《冊府元龜》記載,他“性沈厚寡言,明達吏事,尤精兵法”,駐守代州期間,不僅將當地治理得井井有條,還仿照古代屯田製,“教民墾田,歲收穀麥萬斛”,儲備了充足的糧草。更令人稱道的是他治軍嚴明,曾頒布《軍律十二條》,其中規定“臨陣退縮者,無論貴賤立斬”,使得麾下軍隊戰鬥力冠絕諸鎮。就連素來高傲的契丹使者路過河東,也感歎:“石郎石敬瑭)之軍,甲堅兵利,非他鎮可比。”
清泰元年934年),後唐末帝李從珂在鳳翔起兵奪位。石敬瑭親自率軍護送李嗣源之子李從厚出逃,卻在衛州將其囚禁——這一行為看似矛盾,實則是他在亂世中的生存策略:既向新帝示好,又保留與各方周旋的餘地。李從珂登基後,對這位手握重兵的姐夫愈發猜忌,多次試探其忠誠。《資治通鑒》記載,李從珂曾在宴會上故意問:“石郎久病,恐不堪為大將矣?”石敬瑭聞言,當場咳血裝病,才暫時打消了皇帝的疑慮。
然而,猜忌的種子一旦種下,便再難消除。清泰三年936年),李從珂下令調任石敬瑭為天平軍節度使,企圖將其調離河東老巢。石敬瑭召集心腹商議,掌書記桑維翰直言:“今主上猜疑已深,公若受命,必為魚肉;若舉兵,尚有一線生機!”《新五代史·晉家人傳》)這番話徹底點燃了石敬瑭的野心,但他深知僅憑河東一隅難以對抗朝廷,急需尋找外援——而北方的契丹,便成了他眼中的救命稻草!
石敬瑭向契丹求援的條件,堪稱中國曆史上最屈辱的盟約之一。他不僅承諾每年進貢“帛三十萬匹”,更許諾“願以父禮事之”,認比自己小十歲的契丹主耶律德光為義父。最致命的是,他答應割讓燕雲十六州今河北、山西北部地區),這片區域“山川險峻,控扼中原”,是中原抵禦北方遊牧民族的天然屏障。《契丹國誌》)
《舊五代史》詳細記載了雙方使者的往來細節:石敬瑭派桑維翰為特使,持親筆信前往契丹。信中寫道:“願陛下早發虎狼之師,救臣於水火。事成之日,定當裂土相報。”耶律德光收到信後大喜,召集群臣商議:“吾聞中國天子號‘天可汗’,今石郎以子事我,此乃天賜良機!”《遼史·太宗紀》)
為表誠意,石敬瑭甚至在契丹軍營行“父子之禮”。史載“敬瑭跪受契丹冊命,涕泗橫流”,這一幕被隨軍畫師記錄下來,後流傳至中原,引得百姓唾罵:“石郎身為天子,竟屈膝胡虜,恥莫大焉!”《五代史補》)
契丹出兵後,戰局迅速逆轉。清泰三年936年)九月,耶律德光親率五萬騎兵南下,與石敬瑭會師太原。麵對後唐名將張敬達的十萬大軍,契丹騎兵采用“誘敵深入,分割包圍”的戰術,在晉陽城下大破唐軍。《資治通鑒》描述此役:“契丹精騎往來如飛,唐軍弓弩不及,自相踐踏死者萬餘人。”張敬達兵敗自殺,後唐主力喪失殆儘。
十一月,耶律德光冊封石敬瑭為大晉皇帝,改元天福。新政權建立後,石敬瑭立刻兌現諾言:不僅將燕雲十六州的圖籍、印綬雙手奉上,還每年向契丹輸送大量財物。更有甚者,他要求所有公文提及契丹時,必須使用“北朝”尊稱,自己則自稱為“兒皇帝”。這種屈辱的外交姿態,令滿朝文武敢怒不敢言,唯有諫議大夫薛融上書痛斥:“陛下以萬乘之尊,甘為夷狄之仆,置祖宗基業於何地?”《五代會要》)
燕雲十六州的割讓,給中原王朝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從此,契丹騎兵可長驅直入華北平原,“三日可至黃河”,中原政權失去了最重要的戰略緩衝地帶。《宋史·地理誌》分析:“燕雲既失,太行以東,皆平坦之地,胡馬疾馳,無險可守。”北宋立國後,太祖趙匡胤曾設立“封樁庫”,企圖積蓄錢財贖回燕雲,但終其一生未能如願。
石敬瑭本人也未能善終。天福七年942年),他因無法滿足契丹日益增長的索取,加之國內民怨沸騰,最終鬱鬱而終。臨終前,他望著北方歎息:“吾以契丹得天下,亦因契丹失民心,此乃報應也。”《舊五代史》)而他開創的“向異族稱臣”的惡劣先例,被後世許多割據政權效仿,直到朱元璋推翻元朝,才喊出“驅逐胡虜,恢複中華”的口號,徹底終結了這段屈辱的曆史。但燕雲十六州的淪陷,始終是懸在中原王朝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深刻影響了此後四百年的中國曆史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