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年公元1140年)的秋天,當第一片梧桐葉落在開封府殘破的城牆上時,金兀術正對著地圖唉聲歎氣。桌子上的酥油茶早涼透了,奶皮子凝結成一層白膜,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膩歪,且堵得慌。距離黃天蕩之敗已經過去十年,這十年裡他沒少找南宋的麻煩,從淮西到陝西,打打停停,可每次眼看要占到便宜,總會冒出個硬茬子來搗亂。
“四太子,南宋的嶽飛又動了。”副將韓常掀開門簾進來,身上帶著一股寒氣,“探馬報說,他親率主力從鄂州北上,前軍已經到了郾yan)城,離咱們這兒不過百十裡地。”
兀術“謔”地站起來,地圖被帶得嘩啦啦響:“嶽飛?又是這個嶽鵬舉!欺人太甚!”
韓常苦笑一聲:“四太子,您忘了?去年咱們撕毀和約,再次南侵,打到順昌時,不就被劉錡的‘八字軍’用拐子馬破了銳氣?這嶽飛的‘背嵬軍’,比劉錡的兵更厲害……”
“厲害?”兀術抓起桌上的酒壺灌了一口,酒液順著嘴角流下,在胡茬上結了層白霜,“我倒要看看,他的背嵬軍是鐵打的,還是我的拐子馬、鐵浮圖是紙糊的!傳我將令,點齊三萬精銳,隨我去郾城會會他!”
他不知道,此刻在郾城的帥帳裡,一個麵容清臒、目光如炬的中年將領正在看地圖。此人正是嶽飛,時年三十九歲,官拜少保、河南北諸路招討使。帳外寒風呼嘯,吹得旗杆上的“嶽”字大旗獵獵作響。
“爹爹,金兀術親率三萬大軍來犯,其中有五千鐵浮圖、一萬拐子馬,氣勢洶洶啊!”說話的是嶽飛長子嶽雲,時年二十三歲,已經是背嵬軍的統領。他穿著一身玄甲,肩甲上還沾著塵土,顯然是剛從前線回來。
嶽飛“嗯”了一聲,手指在地圖上的郾城東北方向點了點:“鐵浮圖、拐子馬……兀術這是把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了。雲兒,你可知這拐子馬的來曆?”
嶽雲撓了撓頭:“孩兒聽老兵說,拐子馬是金人精選的騎兵,左右翼包抄,像兩隻胳膊拐一樣,所以叫‘拐子’。鐵浮圖更厲害,人馬都披重甲,紮堆衝鋒,跟一堵牆似的,沒人擋得住。”
“擋得住擋不住,試過才知道。”嶽飛微微一笑,從案頭拿起一卷兵書,“你看這《吳子兵法》裡說:‘凡戰之要,必先占其將而察其才,因形用權,則不勞而功舉。’兀術恃勇輕敵,以為靠這些重裝騎兵就能橫行天下,卻忘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的道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帳中諸將:“張憲、牛皋、王貴,你們各領本部,明日依計行事。雲兒,你帶背嵬軍步兵,隨我直擊金兀術的中軍!”
“步兵打騎兵?”眾將都吃了一驚。要知道,在冷兵器時代,步兵對抗精銳騎兵,無異於以卵擊石。
嶽飛看出了眾人的疑慮,走到兵器架前,拿起一杆丈二長的步槊:“諸位請看,這是我命軍器監新製的‘麻紮刀’‘大斧’。金兵鐵浮圖雖重,卻怕砍馬腿;拐子馬雖快,卻怕陣腳亂。明日接戰,我軍隻需低頭砍馬足,何愁不破敵?”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帳內諸將都知道,這看似簡單的戰術背後,需要何等的勇氣和紀律性。麵對高速衝鋒的騎兵,步兵能頂住第一波衝擊就已是奇跡,還要彎腰砍馬腿,稍有不慎就會被踏成肉泥。
“爹爹放心,孩兒若不勝敵,甘受軍法!”嶽雲率先表態,他身後的背嵬軍將領們也紛紛握拳行禮。
這支被稱為“背嵬軍”的部隊,是嶽飛親手打造的王牌。“背嵬”二字,本指大將帳後的精銳親兵,嶽飛選鋒選將,從十萬大軍中挑出五千最悍勇的士卒,組成了這支特種部隊。他們不僅騎射精通,更擅長步戰,尤其在山地和城下作戰時,戰鬥力堪稱恐怖。更可怕的是,背嵬軍紀律嚴明,“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在民間聲望極高,百姓們爭相送子參軍,使得這支部隊始終保持著旺盛的戰鬥力。
第二天拂曉,郾城郊外的平原上,霜霧彌漫。
金兀術的三萬大軍已經列陣完畢。前排是五千鐵浮圖,人馬皆披三層重甲,頭盔隻露雙眼,馬麵甲上布滿尖刺,遠遠望去像一片移動的鋼鐵叢林。鐵浮圖後麵是一萬拐子馬,分成左右兩翼,騎兵們輕甲快馬,腰挎彎刀,背負硬弓,隻等主帥一聲令下,便要如潮水般包抄過去。
“哈哈哈!嶽飛小兒,有種出來送死!”兀術在中軍旗下耀武揚威,他身邊的金兵們也跟著呐喊,聲震四野。
突然,郾城門大開,一支約五千人的宋軍步卒緩緩走出。他們沒有穿厚重的鎧甲,隻著輕甲,手持長柄麻紮刀和大斧,排成密集的方陣,步伐整齊,連腳步聲都如同一個節拍。方陣最前方,一員少年將領銀盔銀甲,正是嶽雲。
“就這麼點人?”兀術愣了一下,隨即狂笑起來,“嶽飛啊嶽飛,你是沒人了嗎?拿五千步兵來送死?傳我將令,鐵浮圖,給我衝!踏平郾城!”
“咚——咚——咚——”
金軍陣中響起三通戰鼓,五千鐵浮圖同時驅動戰馬,發出雷鳴般的響聲。
就在鐵浮圖即將衝入宋軍陣中的瞬間,嶽雲猛地將手中令旗一揮。
“蹲下!砍馬腿!”
五千背嵬軍士兵如同訓練過千百次一樣,齊刷刷地蹲下身子,將麻紮刀和大斧探向馬腹。這些刀斧都是特製的,刃口極鋒利,柄長便於發力。
“哢嚓!哢嚓!”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和馬的悲鳴聲同時響起。鐵浮圖的戰馬雖然披甲,但馬腿和馬腹是弱點,被麻紮刀砍中後,頓時人仰馬翻,後麵的鐵浮圖收不住腳,紛紛撞在一起,瞬間亂了陣腳。
“放箭!”嶽雲趁勢下令。背嵬軍士兵們從腰間抽出短弩,對著倒地的金兵一陣齊射。金兵雖有重甲,但近距離弩箭穿透力極強,不少人當場斃命。
兀術在後麵看得目瞪口呆:“怎麼可能?我的鐵浮圖……”他還沒反應過來,左右兩翼的拐子馬已經按捺不住,開始向宋軍方陣包抄。
“變陣!”嶽飛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背嵬軍士兵們迅速組成圓陣,外圈士兵持盾格擋,內圈士兵繼續砍殺。拐子馬雖快,但在密集的步陣前難以發揮衝擊力,反而被麻紮刀不斷砍傷馬腿,陣型越來越亂。
“衝進去!砍斷他們的刀!”兀術紅著眼睛下令。金軍悍不畏死,不斷有騎兵衝上前去,用馬刀劈砍宋軍的麻紮刀。但背嵬軍士兵配合默契,前麵的人倒下,後麵的人立刻補上,刀光斧影之中,金兵的屍體越堆越高。
這場戰鬥從清晨一直打到正午,金軍發起了十幾次衝鋒,都被背嵬軍死死頂住。地上到處是人和馬的屍體,鮮血浸透了秋霜覆蓋的土地,在陽光下蒸騰起詭異的白霧。
兀術看著自己的精銳騎兵死傷慘重,心如刀割。他知道再打下去隻有全軍覆沒的份,隻得下令撤退。背嵬軍正要追擊,卻被嶽飛鳴金召回。
“爹爹,為何不追?”嶽雲滿頭是汗,盔甲上濺滿了血汙。
嶽飛擦了擦臉上的硝煙,沉聲道:“兀術此敗,必不甘心。他還有主力在潁昌,我們且回郾城休整,準備迎接更大的戰鬥。”
郾城敗退後,金兀術果然不甘失敗。他集結了更多兵力,號稱十萬,撲向潁昌。此時嶽飛的主力尚在郾城,潁昌守將正是嶽雲。
“四太子,這次咱們把所有家底都押上了,務必拿下潁昌,活捉嶽飛!”韓常在一旁打氣,心裡卻有些發虛。上次郾城之敗,金兵精銳損失慘重,這次所謂的“十萬大軍”,很多是臨時拚湊的簽軍被強征的百姓),戰鬥力堪憂。
兀術何嘗不知?但他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上:“傳我將令,鐵浮圖居中,拐子馬左右,給我踏平潁昌城!”
潁昌城頭,嶽雲望著城下黑壓壓的金兵,眉頭緊鎖。城中守軍隻有三萬,其中背嵬軍僅八百人,要對抗金兵十萬之眾,難度可想而知。
“嶽公子,金兵勢大,不如等元帥援軍來了再決戰?”副將董先有些擔心。
嶽雲搖了搖頭:“爹爹主力離此尚遠,若等援軍,潁昌早被攻破了。今日唯有死戰,方能報國!”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身邊的八百背嵬軍:“弟兄們,還記得‘精忠報國’四個字嗎?今日便是我們報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