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1380年)正月,南京城的晨霧還沒散儘,丞相胡惟庸踩著露水走向皇宮,這是他擔任丞相的第七年,這條通往權力中心的路,他閉著眼都能走完。可今天,宮門前的侍衛突然橫過戟ji,古代一種合戈、矛為一體的長柄兵器)攔住他,遠處傳來鐵甲摩擦的鏗鏘聲,一隊錦衣衛瞬間將他圍在中間。這場突如其來的逮捕,不僅要了他的命,更讓中國延續一千六百年的丞相製度,畫上了句號。
胡惟庸能當上丞相,全靠他的安徽同鄉——朱元璋。這位定遠今屬安徽)人早年跟著朱元璋打天下,憑著“淮西勳貴”的身份一路高升。明初的朝堂像個大戲台,一邊是以李善長、胡惟庸為首的“淮西幫”,全是朱元璋的安徽老鄉;另一邊是以劉基劉伯溫)為首的“浙東派”,多是浙江、江西一帶的文人。兩派天天明爭暗鬥,朱元璋卻像個看戲的老板,樂得坐山觀虎鬥,直到浙東派被徹底鬥垮。
劉基的死至今是個謎。洪武八年1375年),劉基生了重病,朱元璋特意派胡惟庸帶著太醫去探望。據《明史·劉基傳》記載,劉基吃了太醫開的藥後,“有物積腹中如拳石肚子裡像長了塊拳頭大的石頭)”,沒幾天就死了。民間的說法更邪乎:胡惟庸早就想除掉劉基,這次帶的藥根本就是毒藥,而朱元璋心裡跟明鏡似的,隻是假裝不知道——畢竟,這個能掐會算的“神算子”太聰明,聰明到讓皇帝睡不著覺。劉基一死,胡惟庸在朝中再無對手,徹底成了說一不二的“獨相”。
野史裡說,胡惟庸老家的井裡長出了石筍石灰岩地區地下水溶解碳酸鈣後形成的筍狀沉澱),幕僚們趕緊拍馬屁,說這是“龍興之兆”;他家老宅的柱子上纏滿了藤蔓,遠遠望去像皇帝出行的儀仗,連路過的樵夫都私下議論“胡家要出天子”。這些話傳到朱元璋耳朵裡,他隻是笑著對身邊太監說:“丞相老家風水不錯啊。”轉頭卻讓錦衣衛把這些流言記在小本本上——這種“養肥了再殺”的套路,後來成了他收拾功臣的標準操作。
當了丞相的胡惟庸,漸漸忘了“伴君如伴虎”的老話。大臣的奏章要先經過他的手,凡是罵他的、告他狀的,全被他壓下來;官員任免更是他一句話的事,有人想當官,不用求皇帝,求胡惟庸就行。有一次,占城國今越南南部)的使者來朝貢,胡惟庸竟然瞞著朱元璋私自接待,直到朱元璋從一個小太監嘴裡聽說了這事,他才慌忙磕頭謝罪。這種“欺君之罪”擱彆的朝代早就砍頭了,可朱元璋隻是淡淡地說:“卿乃輔弼之臣你是輔佐我的大臣),當知大體。”
更囂張的是,他還偷偷拉攏武將。吉安侯陸仲亨、平涼侯費聚因為小事被朱元璋責罵,胡惟庸趁機請他們喝酒,酒過三巡就拍著桌子說:“主上朱元璋)現在猜忌我們,不如反了算了!”這些話被錦衣衛的眼線一字不落地報給朱元璋。《國榷》明末談遷著的編年體史書)裡說,胡惟庸甚至買通了宮內的太監,皇帝的起居飲食、說過什麼話,他當天就能知道——這哪是丞相,簡直是把皇帝當成了透明人。
最玄乎的是“雲奇告變”的傳說。《明史紀事本末》裡記載,有個叫雲奇的小太監,偶然看到胡惟庸府裡藏了好多兵器,還有幾百個壯漢在院子裡練武。他急瘋了,一路跑到宮門前想告密,卻被胡惟庸的人攔住。雲奇沒法說話,隻能伸手指著胡府的方向拚命跺腳,朱元璋覺得奇怪,登上城樓一看,果然見胡府牆內刀光閃閃。這個故事雖然被寫進了不少史書,但後人大多覺得不靠譜——胡惟庸再傻,也不會把兵器擺在院子裡等著被發現。不過這事兒能傳得有鼻子有眼,足見當時人有多相信胡惟庸要謀反。
洪武十三年正月初六,朱元璋突然下旨:“胡惟庸謀反!”在胡惟庸上朝途中錦衣衛把他捉拿歸案。當天,胡惟庸和他的核心黨羽陳寧、塗節就被拉到鬨市砍了頭。但這隻是開始,朱元璋要的不是一個人的命,而是要借著這個案子,把整個朝堂“大掃除”一遍。
接下來的十年裡,這場清洗像水波一樣越蕩越遠。凡是和胡惟庸吃過飯、寫過信、甚至隻是路上打過招呼的官員,一個個被揪出來。吉安侯陸仲亨被指控“與胡惟庸共飲,謀不軌”,被剝了皮填了草;平涼侯費聚因為“收胡惟庸金帛金銀綢緞)”,全家被抄斬。最冤的是韓國公李善長,他是朱元璋的“蕭何”,早就退休回老家了,就因為他是胡惟庸的兒女親家,七十七歲的老頭子被活活勒死,全家七十多口人無一幸免。
《明史·刑法誌》裡說,這場案子“株連三萬餘人”,南京聚寶門外的刑場天天血流成河,劊子手換了一批又一批,後來連埋人的地方都不夠了。民間傳言,有一次朱元璋做夢,夢見無數冤魂圍著他索命,他嚇得下令把胡惟庸的皮剝下來,做成稻草人掛在午門外。有個叫王行的文人,因為給胡惟庸寫過一篇文章,被抓的時候哭著說:“我隻是個書生,寫篇文章換碗飯吃,怎麼就成了反賊?”可錦衣衛哪管這些,一刀下去,人頭落地。
就在胡惟庸被處死的第五天,朱元璋頒布了一道震動天下的聖旨:“自古三公論道,六卿分職,不聞設立丞相。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沒轉一下腳後跟,形容時間極短)而亡。漢、唐、宋因之,雖有賢相,然其間所用者多有小人,專權亂政。今罷丞相,設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分理天下庶務各種政務),事皆朝廷總之。以後嗣君不許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設立者,文武群臣即時劾奏揭發罪狀),處以重刑。”
這道聖旨,宣告了中國延續一千六百年的丞相製度徹底終結。在這之前,丞相是“百官之長”,手裡握著行政大權,有時候甚至能駁回皇帝的命令;現在好了,六部直接對皇帝負責,朱元璋成了中國曆史上權力最大的“總經理”,每天要處理幾百份奏章,經常熬夜到後半夜,他自己都說:“朕總覽庶政,日以繼夜,寢食不安。”
但朱元璋也不是鐵打的,他後來設立了內閣大學士,幫他看看奏章、寫寫回複,這些人一開始隻是五品官,權力遠不如丞相。可他沒想到,幾百年後,這些“秘書”會慢慢變成實際的“宰相”,比如萬曆年間的張居正,權力比胡惟庸還大。
胡惟庸到底有沒有謀反?現在看來,這事疑點重重。說他專權跋扈,那是真的;但要說他想推翻朱元璋自己當皇帝,實在有點說不通。《明史》裡說他“通倭勾結日本海盜)”“通虜勾結蒙古)”,還派了個叫林賢的將領去日本搬救兵,可這些證據都是錦衣衛“審出來”的,犯人不招就往死裡打,打急了什麼瞎話編不出來?
更奇怪的是時間線。胡惟庸案發在洪武十三年,可李善長被牽連卻是在洪武二十三年,中間隔了整整十年。如果李善長真的參與了謀反,朱元璋怎麼可能等十年才動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朱元璋是借著胡惟庸案,一步步鏟除那些功高震主的功臣,順便把丞相這個“礙眼”的職位給廢了。
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黃宗羲在《明夷待訪錄》裡罵道:“有明之無善治,自高皇帝罷丞相始也!”他說,沒了丞相,皇帝權力太大,一旦遇到懶皇帝、傻皇帝,要麼是太監專權比如後來的魏忠賢),要麼是大臣內鬥比如萬曆年間的黨爭),國家怎麼可能好?
民間還有個傳說,胡惟庸被處死那天,南京城刮起大風,把他的官帽吹到了秦淮河上,一個漁夫撈起來一看,帽子裡藏著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朝相”。這當然是後人編的,可也說出了人們對這場權力遊戲的看透——在皇帝眼裡,丞相再能乾,也不過是顆隨時可以扔掉的棋子。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朱元璋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那棵他親手栽的槐樹,突然問身邊的太監:“胡惟庸案殺了多少人?”太監戰戰兢兢地回答:“三萬多。”朱元璋沉默了半天,歎了口氣:“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