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元年1426年)九月,樂安州,朱高煦穿著囚服坐在囚車裡,昔日橫刀立馬的威風蕩然無存,隻有那雙眼睛還瞪著天空,嘴裡不停念叨:“我乃靖難功臣,父皇親封的漢王,朱瞻基小兒敢如此待我!”押送的錦衣衛懶得理會——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藩王,此刻成了階下囚。
這場鬨劇般的叛亂,從起兵到覆滅僅用了二十天。而朱高煦的野心,卻已經膨脹了四十年。《明史·朱高煦傳》記載,他年輕時隨朱棣靖難,“白溝河之戰,身先士卒,救成祖於危難”,朱棣曾拍著他的背說:“吾病矣,汝努力,世子多疾。”我生病了,你要努力,太子身體不好。)這句曖昧的話,讓朱高煦從此認定自己該繼承大統。
朱高煦的謀反,不是一時衝動,他已經隱忍了四十年。洪武年間,他與兄長朱高熾同在北京就藩,就因“性凶悍,不守法度”被朱元璋厭惡。靖難之役中,他作戰勇猛,卻也暴露出殘忍本性——曾活埋投降的建文帝士兵,朱棣雖未深究,卻在永樂二年立朱高熾為太子時,特意告誡他:“汝兄仁厚,宜效之,勿再任性。”
可朱高煦從未收斂。他自比唐太宗,私下稱朱高熾為“病秧子”,還縱容部下毆打朝廷官員。永樂十三年,朱棣將他改封樂安州,就是想讓他遠離政治中心,可他到了樂安仍不安分,暗中招兵買馬,鑄造兵器。《明實錄》記載,有個叫李浚的官員偷偷上奏,說漢王“私造甲胄,招納亡命,有不臣之心”,朱棣雖派人訓斥,卻念及父子情分沒有嚴懲,這讓朱高煦更加有恃無恐。
洪熙元年1425年)朱高熾去世,朱瞻基從南京趕往北京奔喪,朱高煦竟在半路設伏截殺,隻因行動倉促才沒能得逞。這事被楊榮察覺,提醒朱瞻基“漢王必反,當早做準備”。可朱瞻基繼位後,仍想感化叔叔,不僅賞賜大量財物,還滿足他提出的各項要求,甚至說:“叔父若有不滿,儘可直言,朕必應允。”
樂安州的百姓私下裡都說,漢王府的兵丁比州衙還多,每日操練不休,甲胄zhou)兵器堆得像小山。這些傳聞傳到北京,朱瞻基召集群臣商議,楊士奇說:“漢王野心昭然,姑息隻會養虎為患。”
宣德元年八月,朱高煦終於扯起反旗。他仿照朱棣“靖難”的借口,列舉了“夏原吉等奸佞亂政”的罪狀,自稱“兵馬大元帥”,派使者聯絡山東各地官員響應。可他忘了,此時的明朝已不是建文年間——百姓安於仁宣之治,官員忠於朱瞻基,響應者寥寥無幾,隻有幾個被脅迫的小官象征性地起兵。
最諷刺的是他的侄子朱瞻墡shan),朱高煦寫信勸這位襄王一同謀反,朱瞻墡不僅把信交給了朱瞻基,還主動請纓討伐。朱瞻基拿著信對大臣們說:“叔父此舉,連宗族都不齒。”隨即決定親征,楊榮力讚:“陛下親征,可震懾叛黨,速戰速決。”
大軍出發前,朱瞻基特意下了道命令:“勿傷漢王性命,畢竟是朕的叔父。”這道命令後來救了朱高煦一命,卻也讓他更加囂張。當明軍包圍樂安州時,朱高煦站在城樓上射箭,還大喊:“朱瞻基小兒,有種單挑!”可當他看到城外密密麻麻的明軍,尤其是神機營的火炮對準城門時,心裡開始發慌。
夜裡,朱高煦召集心腹商議,有人勸他“突圍南下,再圖後舉”,有人主張“死守待援”,吵了半天沒個結果。這時城外傳來明軍的喊話:“開城投降者免罪,抵抗者格殺勿論!”不少士兵開始偷偷逃跑,連他最信任的部將薛祿都暗中派人與明軍聯絡。朱高煦這才明白,自己已成孤家寡人。
朱高煦投降那天,穿著素服跪在城外,朱瞻基看著這位灰頭土臉的叔父,歎了口氣說:“叔父若早回頭,何至於此?”命人將他押回北京,廢為庶人,囚禁在西華門內的“逍遙城”——這名字聽著逍遙,實則是座高牆大院的囚牢。
起初,朱瞻基還常去看望他,送些衣物食物。有一次,兩人在囚牢裡聊天,朱高煦突然伸腳絆倒朱瞻基。這位年輕的皇帝摔在地上,徹底動了怒,命人用三百斤重的銅缸把朱高煦扣住。沒想到朱高煦力大,竟頂著銅缸搖晃,朱瞻基見狀,讓人在缸外堆上木炭點燃,最終將這位叔父活活烤死。
《明史》記載,朱高煦的兒子們也被牽連,“皆伏誅”,隻有幾個年幼的孫子被發配到鳳陽守皇陵。
朱高煦的謀反,徹底改變了明朝對藩王的政策。朱瞻基吸取教訓,下令收回藩王的兵權,規定“藩王不得乾預地方政務,不得私自離開封地”,還派錦衣衛監視各地藩王。這些措施雖然防止了叛亂,卻也讓明朝宗室變成了一群養尊處優的寄生蟲,為後來的財政危機埋下伏筆。
叛亂平定後,朱瞻基處理了一批從犯,卻沒有大肆株連。他說:“首惡已除,脅從者皆可寬恕。”山東巡撫向他請示如何處置樂安州,他下令改名為“武定州”,取“武力平定叛亂”之意,還減免了當地一年的賦稅,安撫百姓。
楊士奇在《東裡文集》中寫道,宣德二年春天,他路過武定州,見百姓已恢複耕作,市集也熱鬨起來,感慨道:“漢王之亂,如一陣狂風,雖一時肆虐,終擋不住春日生機。”這場叛亂之所以沒能掀起大浪,根本原因在於仁宣之治已深得民心——百姓不願再回到戰亂年代,這才是朱瞻基最堅實的後盾。
朱高煦的結局,成了明朝藩王的一麵鏡子。後來的藩王們,即便有不滿,也不敢輕易謀反。
西華門的囚牢外,朱瞻基曾對楊榮說:“叔父若能安分守己,做個富貴藩王,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這話不僅是說給朱高煦聽的,也是說給所有宗室聽的。可惜,權力的誘惑總能讓人鋌而走險,朱高煦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