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1629年）六月初五，東江鎮皮島總兵府前的校場。毛文龍身著蟒袍玉帶，正看著親兵演練他獨創的"皮島刀法"，忽聞轅門外傳來通報："薊遼督師袁崇煥大人駕到！"
毛文龍三天前剛收到袁崇煥的手書，說要"親臨慰勞將士"，可此刻看轅門外那隊甲士——清一色的關寧鐵騎，腰懸製式長刀，哪裡是"慰勞"的模樣？毛文龍將手按在腰間的尚方寶劍上，那是天啟皇帝親賜的信物。
"毛帥彆來無恙？"袁崇煥一身素色官袍，身後跟著總兵滿桂、參將謝尚政，臉上掛著慣常的溫和笑意。
皮島這地方，說起來是大明的領土，實則是毛文龍的獨立王國。自天啟元年1621年）他率兩百親兵在此紮根，十年間靠著朝廷餉銀、朝鮮貢賦、海上貿易，硬是拉扯出一支號稱十萬的軍隊。島上不僅有軍營、糧倉，還有釀酒坊、造船廠，甚至私鑄銅錢——去年戶部核查軍餉，發現他報的兵額比實際多出三萬，每年冒領的糧餉夠山海關守軍三個月用度。
"袁督師遠道而來，島上簡陋，委屈您了。"毛文龍皮笑肉不笑地拱手，眼角掃過袁崇煥身後的謝尚政。這人原是自己部下，去年被袁崇煥調去山海關，此刻腰杆挺得筆直。
宴席設在總兵府正廳，海參、鮑魚堆得像小山，都是島上特產。袁崇煥卻沒動筷子，隻是慢悠悠地說："皇上宵衣旰食，關外將士啃凍窩頭，毛帥這裡倒真是富得流油。"
毛文龍端酒杯的手頓了頓："督師說笑了，島上將士守著這孤懸海外的死地，不多備些糧草怎行？"
"死地？"袁崇煥放下茶盞，"我看是寶地才對。去年朝鮮送來的歲貢，半道被島兵"截胡"，說是"代收"，至今沒繳給朝廷；上個月有商船載著硫磺路過，被毛帥的人扣下，轉頭就賣給了後金——這事，毛帥該給我個說法。"
席上的氣氛瞬間凝固。毛文龍猛地拍案而起："袁崇煥！你彆血口噴人！我毛文龍守皮島十年，多少次襲擾後金後路，斬將奪旗，你在寧遠坐享其成，倒來查我？"他扯開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猙獰的傷疤，"這是薩爾滸那會兒留下的，你有嗎？"
袁崇煥沒起身，隻是朝謝尚政使了個眼色。廳外突然傳來甲胄碰撞聲，三百名關寧鐵騎魚貫而入，將正廳圍得水泄不通。毛文龍的親兵想拔刀，卻被對方的弓弩指著咽喉。
"毛文龍，你可知罪？"袁崇煥從袖中掏出一份黃紙，聲音陡然轉厲，"本部院奉天子詔，巡曆海外，特來問你十二樁大罪！"
他一條一條數下去，在整個總兵府回蕩："一、欺君罔上，冒領十萬軍餉；二、私通外番，與後金貿易；三、殘殺朝鮮官員，敗壞屬國關係；四、自設內閣、六部，僭越稱王；五、克扣軍糧，島上士兵餓死者無數......"
每念一條，毛文龍的臉色就白一分。到第十一條時，他突然狂笑起來："袁崇煥！你敢動我？我有先帝賜的尚方寶劍，你殺我就是抗旨！"
"尚方寶劍？"袁崇煥冷笑一聲，從懷中也抽出一柄寶劍，劍鞘上"天字一號"的鎏金大字在陽光下刺目，"你那是天啟年的舊物，本部院這柄，是崇禎元年新鑄，特賜"便宜行事"之權！"
他向前一步，劍尖指著毛文龍的胸口："第十二罪：擁兵自重，不聽節製，致令後金無東顧之憂，屢犯邊關！"
話音未落，謝尚政已帶人按住毛文龍。這位縱橫遼東十年的島主掙紮著嘶吼："我殺過努爾哈赤的侄子！我燒過皇太極的糧倉！袁崇煥，你殺我，皮島必亂，後金必笑！"
袁崇煥閉上眼，再睜開時隻剩決絕："今日斬你，是為大明除害。"他揮了揮手，"斬！"
刀光閃過，血濺在滿桌的山珍海味上。毛文龍到死都瞪著眼，仿佛不相信自己會栽在這個剛上任一年的督師手裡。
消息傳到北京時，崇禎正在批閱奏折。看到袁崇煥的奏報，他捏著朱筆的手微微發抖。旁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小聲說："萬歲爺，毛文龍雖驕橫，終究是牽製後金的一把利刃......"
"朕知道。"崇禎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在奏折上批了"依議"二字。他想起三個月前平台召對，袁崇煥拍著胸脯說"五年複遼"，那時他眼裡的光，像極了天啟初年的孫承宗。可如今，這把利刃先斬了自己人。
皮島的反應比預想中更激烈。毛文龍的養子毛承祿帶著三千親兵嘩變，燒了糧倉就往朝鮮跑；副總兵陳繼盛想穩住局麵，卻被部將刺殺——短短半個月，這座曾經的"抗金前哨"，成了群龍無首的亂島。
更糟的是對岸的後金。皇太極聽到毛文龍的死訊，當天就擺了宴席。謀士範文程笑著說："文龍在，如鯁在喉；今文龍死，皮島如斷脊之犬，我大清可長驅直入矣。"
袁崇煥不是沒料到這些。他殺毛文龍後，立刻將皮島軍改編為四協，派自己人接管，又上奏朝廷加發三個月軍餉安撫士兵。可人心散了，不是錢糧能輕易聚攏的。
這年十月，皇太極果然親率十萬大軍，繞開山海關，從喜峰口突入關內，直逼北京。後世有人說，若毛文龍還在，皇太極絕不敢如此大膽——皮島的軍隊隨時能襲擾沈陽，斷他後路。
袁崇煥急率關寧鐵騎回援，在北京城下與後金血戰。可此時，關於他"通敵殺毛"的流言已傳遍京師。有大臣上奏："袁崇煥先斬毛文龍，再縱敵入關，其心可誅！"
崇禎站在煤山上，望著城外的烽火，想起袁崇煥殺毛文龍時那句"若臣不能複遼，願受磔刑"，突然覺得後背一陣發涼。他那時以為這是忠勇，現在看來，更像一場賭局——而袁崇煥，似乎已經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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