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柳營中軍令響,皇帝來了也攔擋。
吳楚叛軍如潮湧,斷其糧道真英雄。
丞相脾氣強如牛,封侯這事總頂牛。
宴席之上無筷賞,要雙筷子遭疑謗。
老來兒子買盾甲,卻被說成要造反。
條侯最終餓肚亡,應了當年相麵郎。
列位看官,中華數千年青史,英雄如星漢燦爛,然能以“治軍”立名、以“剛直”載史,兼以赫赫戰功與千古冤屈集於一身者,西漢條侯周亞夫,當為其一。有道是“三尺龍泉萬卷書,上天生我意何如?不能治國安天下,妄稱男兒大丈夫。”
話說秦末天下大亂,沛公劉邦斬蛇起義,曆經楚漢相爭,終定天下,於汜水之陽即皇帝位,國號漢,史稱西漢。然劉邦深知,秦亡之因在於“孤立無援”,故采“郡國並行製”——一麵設郡縣歸中央直轄,一麵封同姓子弟為諸侯王,以為“宗藩屏翰”。孰料此製埋下禍根:諸侯王據地千裡,擁兵自重,漸成尾大不掉之勢。高祖晚年,雖誅韓信、彭越、英布等異姓王,卻未能削同姓王之權,以至於文、景之時,“吳、楚、齊、趙”等國,儼然成了獨立於中央之外的“小朝廷”,這時的天下那是暗潮洶湧,待時而發。
呂後專權之時,諸呂用事,劉氏宗室備受打壓,天下人心惶惶。及呂後崩,太尉周勃、丞相陳平乃謀誅諸呂,迎代王劉恒入繼大統,是為漢文帝。文帝登基後,深知天下曆經秦末戰亂與諸呂之亂,早已民生凋敝,故奉行“休養生息”之策,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史稱“文景之治”的序幕自此拉開。然文帝亦憂心諸侯王之勢,曾采納賈誼《治安策》中“眾建諸侯而少其力”之議,卻因時機未到,未能徹底推行;同時,北方匈奴屢犯邊境,殺掠吏民,成為漢朝的心腹之患。外有匈奴之擾,內有諸侯之憂,正是在這樣一個風雨欲來的時代,周亞夫登上了曆史的舞台。
周亞夫,沛郡豐縣人,是開國功臣、絳侯周勃的次子。
周亞夫自幼便受父親影響,對兵法戰陣有著異於常人的興趣。他不喜文墨,獨愛讀《孫子兵法》《吳子》等兵書,常常對著家中的沙盤推演戰陣,有時竟至廢寢忘食。其兄周勝之,承襲了絳侯爵位,卻因性格懦弱,無甚才乾,故周勃對次子周亞夫更為看重,常對人言:“吾家後繼有人,必在亞夫也。”
在周亞夫年少之時,曾有相士許負為周亞夫看相。這許負乃漢代著名相士,以善相聞名天下,曾為高祖劉邦看相,言其“貴不可言”。許負見周亞夫後,沉吟良久,道:“君額上有橫紋,麵相雖貴,然結局恐不佳——君三年後當封侯,封侯八年後當為將相,持國柄,貴重矣,然再過九年,君必餓死。”周亞夫聞言,不禁失笑,道:“我的哥哥已承襲父爵,縱使兄死,亦有其子繼之,我又怎麼能封侯呢?就算如先生所言,我既已封侯,又何至於餓死呢?”許負隻是搖頭,道:“相由心生,數由天定,日後自會知曉。”周亞夫雖不以為然,卻也將這番話記在了心裡,未曾想,多年後竟一一應驗。
及周亞夫成年,因父蔭入仕,初任河內郡守。在任期間,他勤於政事,尤以治軍之才初顯——河內郡地處中原腹地,有流民作亂,周亞夫整飭郡兵,嚴明軍紀,凡違法亂紀者,無論貴賤,一律嚴懲。他規定:士兵每日需晨練暮訓,甲胄兵器需時刻擦拭整齊,營中不得飲酒賭博;若遇百姓有難,士兵需傾力相助。不出數月,河內郡便治安井然,百姓安居樂業,甚至有鄰郡百姓遷來定居。文帝聞之,頗為讚賞,遂將其調任中尉,掌京師衛戍之責。中尉一職,關乎京城安危,非深得信任且有才乾者不能任,周亞夫任職期間,京師秩序井然,沒有絲毫亂象。
漢文帝後元六年公元前158年)冬,匈奴單於親率六萬鐵騎,分兵兩路,入侵漢朝邊境——一路攻入朝那、蕭關,殺漢都尉孫卬;一路直抵彭陽,火燒回中宮,前鋒距長安僅百裡之遙,京師大為震驚。文帝急召群臣議事,眾臣都說:“匈奴剽悍,當速遣大軍抵禦,以保長安安全。”文帝於是下詔,命三路大軍布防:拜宗正劉禮為將軍,駐軍灞上;拜祝茲侯徐厲為將軍,駐軍棘門;拜中尉周亞夫為將軍,駐軍細柳——此三處皆為長安外圍的軍事要地,灞上扼守東去之路,棘門控扼北來之道,細柳則守衛西通鹹陽的咽喉,三路大軍互為犄角,以拱衛京師。
詔令既下,三路將軍皆領兵赴任。文帝為鼓舞士氣,亦為檢視軍情,決定親自前往三路軍營犒勞將士。這一日,文帝車駕出長安,先往灞上軍營。灞上守將劉禮,乃劉氏宗室,素來驕縱,聞聽文帝駕到,竟未及整飭軍隊,便率麾下將領匆匆出營迎接。文帝車駕行至營門,守門士兵見狀,即刻大開營門,車駕無需通報,便長驅直入,一路行至中軍大帳前,劉禮方率諸將跪拜迎駕。帳內,劉禮滿臉堆笑,細數軍中瑣事,卻對軍備防務隻字不提;帳外,士兵們或坐或臥,或嬉戲打鬨,甲胄隨意丟棄,兵器鏽跡斑斑。文帝看在眼裡,心中雖有不滿,卻也未曾表露,隻是安撫了劉禮幾句,賞賜了軍中將士一些酒肉,便起身離去。離去之時,劉禮率諸將送至營門之外,直至文帝車駕遠去,方才返回營中,全無半分警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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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文帝車駕又前往棘門軍營。棘門守將徐厲,乃開國功臣,雖不像劉禮那樣驕縱,卻也不甚懂治軍之道。聞聽文帝駕到,徐厲也率諸將出營迎接,營門大開,車駕暢行無阻。入中軍帳後,徐厲與眾將跪拜行禮,口中雖言“陛下辛勞”,卻未請文帝檢視軍備;帳外,士兵們雖未嬉戲,卻也隊列鬆散,不少人竊竊私語,全無臨戰之態。文帝同樣賞賜了將士,而後離去,徐厲亦送至營門。一路行來,文帝見灞上、棘門二營軍紀渙散,心中不禁憂慮,暗道:“如此軍紀,如果匈奴真來偷襲,又怎麼能禦敵呀!”
片刻之後,文帝車駕抵達細柳營。未及營門,文帝便見細柳營外,鹿角林立,壕溝縱橫,營牆上的士兵身披鎧甲,手持長戟,弓上弦,箭在壺,目光如炬,警惕地注視著遠方,全無半分鬆懈之態。寒風之中,旌旗獵獵作響,士兵們的甲胄泛著冷光,整個軍營如同一頭蟄伏的猛虎,隨時準備撲向敵人。
車駕行至營門前,守門的士兵見狀,非但沒有開門,反而舉起長戟,攔住了去路。文帝身邊的侍從見狀,上前大喝:“天子駕到,爾等竟敢阻攔?速速開門!”守門士兵聞言,卻麵不改色,朗聲道:“軍中隻聽將軍將令,不聞天子詔書。末將等未得周將軍將令,不敢擅自開營門。”侍從大怒,正要再斥,文帝卻抬手製止,道:“罷了,既是軍中規矩,便按規矩來。”遂命人持符節入營通報。
符節官手持符節,快步入營,不多時,便見周亞夫身著鎧甲,手持長劍,率數名將領出營而來。周亞夫身材高大,麵容剛毅,鎧甲上的鱗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威嚴之氣,令人不敢直視。至營門處,周亞夫並未跪拜,隻是拱手作揖,道:“臣盔甲在身,不便行跪拜之禮,望陛下恕罪,允臣以軍禮朝見。”文帝見狀,心中不禁一動,暗道:“此人果然不同凡響,有大將之風。”遂扶著車前的橫木,微微欠身,道:“將軍免禮,朕特來犒勞將士。”周亞夫聞言,方下令打開營門,迎文帝車駕入營。
車駕入營後,守門士兵又上前對文帝的車夫道:“周將軍有令,軍營之內,車馬不得奔馳,須緩行。”車夫聞言,隻得放緩韁繩,讓馬車緩緩前行。文帝坐在車中,一路觀察營中景象:隻見營內將士們皆列隊而立,甲胄鮮明,戈矛如林,即便是巡邏的士兵,也步伐整齊,神情肅穆,;帳篷排列有序,兵器架上的刀劍擦拭得鋥亮,糧草堆放得整整齊齊,甚至連士兵們的炊具,都擺放得一絲不苟。行至中軍大帳前,周亞夫引文帝入帳,帳內陳設簡單,唯有一張案幾,案上放著軍用地圖與幾卷兵書,地圖上用朱砂標注著匈奴的動向與漢軍的布防,筆畫清晰,一目了然。
周亞夫請文帝坐於上首,自己則立於一旁,道:“陛下,臣令將士們日夜戒備,白日操練陣法,夜間輪流值哨,不敢有絲毫懈怠。若匈奴來犯,臣定能將其擊退。”文帝點頭,道:“將軍治軍嚴明,朕十分欣慰呀。”遂命人將帶來的酒肉賞賜給軍中將士,周亞夫傳令下去,將士們依次領賞,井然有序,無一人爭搶,領賞後亦即刻歸隊,繼續待命。
犒勞完畢,文帝起身離去。周亞夫送至營門,依舊以軍禮相待,並未遠送——他深知,軍營之中,防務為重,即便天子離去,也不能擅離職守。出了細柳營,文帝身邊的侍從們終於忍不住,紛紛說道:“周亞夫太過無禮!陛下駕臨,他竟敢不跪拜迎接,還讓陛下在營中緩行,這簡直是對陛下的不敬!”文帝聞言,卻長歎一聲,道:“你們有所不知啊!這才是真正的將軍!灞上、棘門二營,軍紀渙散,若匈奴來襲,如何抵擋?而周亞夫之營,軍紀嚴明,令行禁止,即便是朕親至,亦需遵其軍令,如此治軍,匈奴怎敢輕易來犯?朕得此將,是大漢之幸啊!”
自此之後,文帝對周亞夫愈發看重。臨終之前,文帝還特意囑咐太子劉啟:“若天下有變,可拜周亞夫為帥,此人可堪大用,切勿錯失。”
漢文帝後元七年公元前157年),文帝駕崩,太子劉啟繼位,史稱漢景帝。景帝登基後,承文帝休養生息之策,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可是諸侯王的勢力愈發強盛,尤以吳王劉濞最為驕橫。這劉濞乃高祖劉邦之侄,封於吳地,轄三郡五十三城,地廣人眾,且吳地盛產銅、鹽——劉濞遂采銅鑄錢,煮海為鹽,無需向中央繳納賦稅,便富可敵國。文帝之時,劉濞之子吳太子入朝,與當時還是太子的劉啟飲酒下棋,因爭棋路,吳太子言語不恭,劉啟怒而以棋盤擊之,竟失手將吳太子打死。劉濞聞之,悲憤交加,自此暗中積蓄力量,鑄造兵器,訓練士兵,圖謀叛亂。
景帝繼位後,深知諸侯王尾大不掉之患,遂采納禦史大夫晁錯的建議,推行“削藩策”——凡諸侯王有罪過者,皆削其封地。晁錯在《削藩策》中言:“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其反遲,禍大。”景帝深以為然,遂先削楚王的東海郡,再削趙王的河間郡,又削膠西王六縣。消息傳至吳地,劉濞見朝廷削藩已至眼前,於是決定起兵叛亂。他遣使聯絡楚、膠西、膠東、菑川、濟南、趙六國諸侯王,以“誅晁錯,清君側”為名,相約共同起兵,這便是曆史上的“七國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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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年)正月,吳王劉濞率先在吳地起兵,自稱“東帝”,率二十萬大軍西渡淮水,進攻梁國;楚王劉戊亦率大軍響應,與吳軍合兵一處,圍攻梁國都城睢陽;膠西王劉卬、膠東王劉雄渠、菑川王劉賢、濟南王劉辟光則率軍圍攻齊國都城臨淄;趙王劉遂則率軍攻打常山郡,並遣使聯絡匈奴,欲引匈奴兵南下。七國聯軍總兵力達五十餘萬,聲勢浩大,一時間,關東之地儘皆震動,叛軍所過之處,郡縣官吏或逃或降,朝廷為之恐慌。
景帝聞聽七國叛亂,大驚失色,急召群臣議事。晁錯力主景帝親征,以鼓舞士氣,可是丞相袁盎與晁錯有過節,趁機進言:“七國之亂,皆因晁錯削藩而起,若陛下斬晁錯,複其封地,七國必罷兵。”景帝聞言,沉吟良久——他雖知晁錯忠心,卻也畏懼七國之勢,最終竟采納了袁盎的建議,下令將晁錯腰斬於東市,並遣使持晁錯首級前往吳軍大營,欲勸劉濞罷兵。孰料劉濞見晁錯已死,卻笑道:“吾今為東帝,豈複事漢!”非但不罷兵,反而加快了進攻的步伐,梁國都城睢陽危在旦夕,城牆已被叛軍攻破數處,守軍傷亡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