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李二柱”的角色,靠著一股子“憨厚”和實打實的力氣,漸漸在船上這群糙漢子中間混了個臉熟。肩膀上的紅腫慢慢變成了硬繭,手掌的水泡也磨平了。但真正讓我在船上“人緣”升溫的,不是力氣,而是“油水”。
船上夥食差是共識,大鍋菜裡油星都少見,更彆提葷腥。我瞅準了機會。每次船靠岸補給,負責采買的胖廚師老劉下船前,我都“憨憨”地湊上去,悄悄塞給他幾張皺巴巴的票子,低聲下氣地說:“劉師傅,辛苦您嘞!俺…俺老家窮,出來就想吃點好的…您看能不能…多割幾斤肉,弄條大點的魚?俺出錢!就當…就當俺請大夥兒加個餐!”我故意把聲音控製在老劉能聽到、旁邊幾個豎著耳朵的工友也隱約能捕捉到的程度。
老劉先是一愣,隨即那胖臉上就堆起了笑,拍拍我的肩膀:“二柱兄弟,講究人啊!行!包在劉哥身上!”等老劉拎著大包小包、特彆是那格外顯眼的肉和魚回來,再“不經意”地透露是“二柱兄弟掏錢請大夥兒打牙祭”時,甲板上頓時響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口哨聲。
“二柱!夠意思!”
“柱子哥!以後搬炸藥俺幫你搭把手!”
“柱子兄弟,敞亮!”
清蒸魚鮮香,紅燒肉油亮,實實在在地落在肚子裡,比什麼空話都管用。
幾頓“加餐”下來,我這個“李二柱”在船上底層工人裡的地位蹭蹭見漲。大家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疏離和審視,多了幾分親近和隨意。連那個總陰沉著臉的水手小吳,在分到一大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時,都對我難得地點了點頭。輪機員老周抱著他的大茶缸,看著碗裡的肉,眼神複雜地歎口氣:“二柱啊,你這後生…心善。”隻有組長老張頭,依舊沉默寡言,隻是吃肉的時候,動作明顯比平時快了不少。
混得最熟的,要數鑽工組那個實習生,趙小亮。小夥子剛大學畢業,學的水利工程,一臉書卷氣還沒褪乾淨,就被雙選會“發配”到這江心鐵船上實習。才來不到倆月,就碰上了張工那檔子邪門事,嚇得不輕。他年紀最小,心思也單純,在船上這群老油條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大概是我這個“同樣剛來不久”、“憨厚肯乾”、“還大方請吃肉”的“李二柱”讓他覺得親切,沒事就愛湊到我身邊來。
“柱子哥,你說這底下鑽的到底是什麼石頭啊?書上說這河段應該是沉積岩為主,可這硬度感覺不太對…”他一邊幫我整理填塞料的袋子,一邊小聲嘀咕。
“柱子哥,你看這泥漿顏色,今天有點發黃,是不是鑽到泥質砂岩了?”他指著泥漿槽,像個急於表現的學生。
“柱子哥,你說…張工他…”說到這個,他聲音立刻低下去,眼神裡帶著後怕和困惑。
我扮演著“李二柱”的角色,大部分時候都是憨笑著聽他說,偶爾“笨拙”地問幾個“傻問題”,比如“大學生,你說那鑽頭那麼硬,咋還能磨平呢?”或者“那炸藥放下去,水裡的魚是不是都炸飛了?”。這些“無知”的問題往往能打開他的話匣子。
這天傍晚,剛結束一次爆破,甲板上彌漫著硝煙和江水的氣息。夕陽把江麵染成一片橘紅。大家三三兩兩蹲在甲板上休息。我遞給小亮一根煙,他擺擺手說不抽。我自顧自點上,吐出一口煙霧,裝作閒聊,用帶著點後怕的鄉音低聲問:“小亮兄弟,你說…張工那事兒…真那麼邪乎?俺這剛來,心裡毛毛的…那引擎倉…真能塞進去個大活人?”
趙小亮左右看了看,見其他人離得遠,才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傾訴欲和一絲藏不住的不安:“柱子哥,我跟你說,邪門著呢!我雖然沒親眼看見,但聽他們私下說…”他咽了口唾沫,“那空間,根本不可能!除非把人骨頭全拆了!還有監控!那天下午,船上的監控,從鑽機出問題到發現張工…全壞了!你說巧不巧?更邪門的是…”他聲音更低了,幾乎成了氣音,“張工被發現的時候,聽他們說…皮膚是暗紅色的,濕漉漉的…不像淹死的,倒像是…像是被那紅水…泡過一樣!”他打了個寒顫,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不解,“這…這跟壓力大自殺…沾得上邊嗎?”
我的心猛地一沉。監控全壞、空間悖論、詭異的紅色屍體…這些和我從“水鬼”報告裡掌握的信息完全吻合。小亮作為現場人員,親口證實了這些細節的荒謬性,更加坐實了“自殺”結論的虛假。這絕非意外或普通凶殺!
我臉上保持著“李二柱”式的震驚和害怕,連連點頭:“哎呀媽呀!這麼嚇人!那…那後來呢?上麵來人查了沒?”
“查了,來了幾個穿便衣的,神神秘秘的,問了幾句,看了現場,然後就…就說是自殺,讓我們彆亂說。”小亮沮喪地搖搖頭,“王經理下了死命令,誰再提就滾蛋。柱子哥,你可千萬彆跟彆人說是我說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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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放心!俺嘴嚴實著呢!”我拍著胸脯保證,心裡卻翻江倒海。這年輕人嘴是鬆,但他說出的信息,價值極高。
然而,我萬萬沒想到,這“價值”帶來的,竟是滅頂之災。
第二天清晨,柴油機的轟鳴照常響起。我揉著眼睛走出艙室,習慣性地掃了一眼甲板。氣氛似乎比往日更沉悶一些。組長老張頭臉色鐵青,正和船長低聲說著什麼。輪機員老周抱著他的大茶缸,眼神空洞地望著江麵。水手小吳則煩躁地來回踱步。
“咋了老張頭?”我湊過去,故作不知地問。
老張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有憤怒,有恐懼,還有一絲…兔死狐悲的悲哀。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聲音沙啞:“趙小亮…不見了。”
“不見了?”我心裡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心臟,比這清瀾江的江水還要冰冷刺骨。
“昨晚還在,今早起來…人沒了!艙裡、甲板、廁所…都找遍了!”旁邊一個工友插嘴,聲音帶著驚恐,“該不會…也掉江裡了吧?”
“掉江裡?”老張頭冷哼一聲,眼神下意識地、不受控製地飄向了船尾——那扇緊閉的、如同怪獸巨口的引擎艙鐵門。
一股寒意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小亮昨晚才跟我透露了內情,今天就失蹤了?時間點如此巧合!目標如此明確!這絕不是意外!
我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裝作焦急的樣子跟著人群又象征性地“尋找”了一圈。毫無所獲。船上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恐慌像瘟疫一樣無聲蔓延。王胖子在岸上接到電話,氣急敗壞地咆哮聲通過對講機隱隱傳來。
趁著沒人注意,我閃身躲進一個堆放雜物的陰暗角落。心臟在胸腔裡狂跳,血液似乎都湧向了大腦。不能再等了!不能再寄希望於凡人的搜索了!
我閉上雙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識海之中,那顆在凡塵煙火和房貸壓力下沉寂了許久的金丹,驟然亮起!微弱卻堅韌的神識之力,如同無形的觸手,瞬間以我為中心,向著整艘“清瀾號”蔓延開去!
甲板上的油汙、艙室裡的汗味、輪機艙的轟鳴…無數雜亂的信息湧入腦海。我屏息凝神,將神識的“焦距”精準地調向那散發著冰冷、死亡和不祥氣息的源頭——引擎艙!
厚重的鋼鐵艙壁在神識的穿透下變得如同薄紙。艙內複雜的機器管道、彌漫的機油蒸汽…景象在我“眼前”飛速掠過。
然後,我“看”到了。
在靠近底部、一個極其狹窄、布滿油汙和管道的角落空隙裡…蜷縮著一具扭曲的人形。
那身沾著泥點和油汙的實習工裝…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年輕臉龐…正是趙小亮!
他的姿勢極其詭異,手腳以不可能的角度彎曲著,顯然在生前遭受了巨大的暴力,多處骨骼斷裂。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仿佛被浸染過的暗紅色,濕漉漉的,就像…剛從紅色的染料缸裡撈出來!和他描述的張工死狀,一模一樣!
他雙目圓睜,凝固著死前極致的恐懼和痛苦,嘴巴微微張開,似乎想呐喊,卻永遠失去了聲音。背對著艙門的方向。
一股冰冷的、帶著濃烈血腥味和淤泥腥氣的憤怒,如同清瀾江底的寒流,瞬間淹沒了我的理智。不是意外!不是自殺!是謀殺!是滅口!是來自水麵之下那未知存在的、冷酷而精準的清除!
小亮…這個因為嘴鬆而向我傾訴了真相的年輕人,因為我的“引導”,在短短一夜之間,就被拖入了與張工相同的、冰冷的死亡深淵!
神識收回,我猛地睜開眼,眼底一片冰寒。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引擎艙那扇冰冷的鐵門,在我眼中,此刻如同地獄的入口。
這艘“清瀾號”,這片渾濁的江水之下,潛藏的東西,遠比我想象的更加凶殘、更加狡猾!它不僅會殺人,還會…封口!
恐慌不再是暗流,而是化作了實質的尖叫、混亂和歇斯底裡。輪機員老周的大茶缸“哐當”一聲掉在甲板上,滾燙的茶水濺了一地,他卻渾然不覺,隻是死死盯著引擎艙那扇門,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水手小吳臉色慘白如紙,像被抽走了骨頭一樣癱坐在纜樁旁。組長老張頭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船舷上,指節瞬間見了血,他低吼著:“報警!馬上報警!這他媽的不是意外!”
岸上的王胖子這次連咆哮的力氣都沒了,接到電話後聲音抖得像篩糠。不到一個小時,刺耳的警笛聲就由遠及近,劃破了江麵的死寂。幾輛警車和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商務車停在了臨時碼頭上。
警察們迅速登船,拉起了警戒線,神情凝重地開始勘察。
法醫、痕檢人員有條不紊地工作著。但我的目光,卻第一時間鎖定了人群中那幾個穿著便裝、氣質卻與周圍警察格格不入的人。
他們動作乾練,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船上的一切細節,尤其是引擎艙周圍,仿佛能穿透鋼鐵看到裡麵。其中一個領頭的,是個看起來和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二十六七歲的樣子,身形挺拔,麵容冷峻,眼神沉靜得如同深潭。他並沒有過多參與現場勘察,隻是靜靜地站在甲板中央,像一塊定海神石,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每一個驚魂未定的船員,那目光仿佛帶著無形的重量,讓被他掃過的人都不自覺地低下頭或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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