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斂遺體……儘力辨認,登記造冊。無法辨認的……單獨安置,他們都是英雄。”
“清點戰損,統計還能作戰的人員、法器、物資……”
“派出斥候,警戒四方,防止西天或天庭還有後續手段。”
我的目光落在被簡單包紮後、依舊昏迷不醒的厲魄身上。他失去了一條手臂,氣息微弱,若非我先前渡去的帝氣本源吊著,恐怕早已魂歸天地。這位從一開始就追隨我,從部隊校將到中軍都督,再到監國大將的漢子,此刻安靜得讓人心疼。
我又看向另一邊被安置好的墨鴉。他的情況稍好,但魂源受損極重,依舊昏迷不醒。
核心將領,折損太嚴重了。
“傳令,”我沉聲道,“在墨鴉蘇醒之前,軍中一應調度、整編、防務,暫由……由夜梟統一協調處理。各營將領,務必配合!”
夜梟重傷未愈,但他是目前還能保持清醒且有能力的老將之一。他掙紮著想行禮領命,被我按住了。
“不必多禮,抓緊時間恢複。接下來……路還長。”
我們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押著被禁錮得如同死狗的地藏,收攏了殘存的將士,抬著傷亡者的遺骸,緩慢地撤回了百裡外的中軍大營。
留守大營的將士們早已得知了慘勝的消息,營門開啟,沒有歡呼,隻有一片死寂的肅穆和濃得化不開的悲傷。看到我們這支傷痕累累、幾乎人人帶傷、減員嚴重的隊伍,尤其是看到那些被抬回來的、蓋著戰旗的遺體時,許多留守的士兵都紅了眼眶,無聲地流淌著魂淚。
大營內,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麵。
接下來的三天,是整個大軍舔舐傷口、艱難恢複的三天。
丹藥像不要錢一樣分發下去,軍醫們忙得腳不沾地。哀悼與整頓同步進行。陣亡將士的名冊被初步整理出來,那長長的、幾乎望不到頭的名單,每一次翻閱都像是在心口割肉。
無支祁在第一日便前來辭行。他身上的傷口依舊猙獰,但氣息穩定了許多。
“小子,此間事了,本座便先帶兒郎們回玄冥淵了。”他聲音低沉,“此番傷亡,亦需回去好生安撫休整。忘川淬煉,不可中斷,唯有更強,方能應對日後更大風波。”
我鄭重向他行禮:“前輩大恩,小子永世不忘。水族兄弟們的撫恤,我會儘快派人送至忘川。”
“哼,算你小子有良心。”無支祁擺擺手,“走了!有事,以玄冥印記喚我便是。”他頓了頓,又看了一眼被重重禁製封鎖、單獨關押的地藏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冷厲,“處理那老貨時,若需本座觀禮,記得說一聲。”
我點頭:“定然不會忘了前輩。”
龐大的玄冥水族,帶著傷亡和疲憊,化作道道幽藍水光,消失在冥界昏暗的天際。大營似乎又空曠冷清了幾分。
三天時間,勉強讓殘軍恢複了基本的秩序和一絲生氣,但那股悲愴之氣,依舊縈繞不散。
第四日清晨,拔營啟程。
近十萬大軍——這是將留守部隊和殘存主力整合後的總數,相較於出征時的三十萬精銳,顯得如此單薄而淒涼。隊伍中充斥著大量的傷兵,行進速度無法快起來。旗幟依舊高舉,但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沉默地向著酆都的方向前進。
載著重傷員和將領遺骸的車駕被護在中間,車輪碾過冥土,發出單調而沉重的聲響。我被蘇雅和墨鴉他終於在昨日短暫蘇醒,但仍極度虛弱,無法理事,大部分時間仍在車駕中靜養)強行按在了一輛較大的車駕上休息,齊天、黑疫使、趙雲等人也在一旁。
路途漫長而沉悶,除了軍隊行進的腳步聲和傷兵偶爾壓抑的呻吟,很少聽到其他聲音。
或許是為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或許是因為終於有了可以完全信任、並肩作戰的夥伴在身邊,放鬆了些許心防。我看著車窗外不斷後退的、荒涼的冥界景象,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說起來……你們還不知道我掉進這地府之後,都經曆了些什麼吧?”
齊天正無聊地拿著金箍棒摳指甲,聞言耳朵動了動,瞥了我一眼。黑疫使籠罩在黑袍裡,發出意味不明的輕笑。蘇雅關切地看著我。趙雲則坐直了身體,神色認真。
“從哪兒說起呢……”我笑了笑,笑容有些複雜,“大概就是從……我偽裝成一個叫‘趙鐵柱’的老鬼,從陽間一個垃圾堆的陰氣縫隙裡,像條野狗一樣爬進這鬼地方開始吧……”
車隊緩緩前行,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車駕內。我從如何潛入,如何被困鬼門關廢墟,如何混入遊魂被擄進黑石堡魂獄,如何從獄霸做起,如何被征調充軍,如何一步步從陷陣營的炮灰隊正,靠著狠辣、算計和不要命,在黑風穀掙紮求生,獲得“趙瘋子”的凶名,又如何抓住機會奇襲叛軍,一步步收攏兵權,被尊為“東境神君”……
我說到如何偽造敕令,總攬東境軍權,連克數堡;說到如何攜大勝之威入主酆都,與秦廣王虛與委蛇;說到朝堂受挫,暗中積蓄力量;說到葬魂穀反腐,贏得民心;說到遭遇幽冥巷刺殺,王綸自爆,厲魄瀕死,我自身重傷,以及第一次被共工血晶邪念嚴重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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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到如何血洗朝堂,強行掌控酆都;說到如何引爆葬魂穀怨氣衝擊大帝,最終導致帝宮爆炸,大帝彌留托付;說到如何代行君職,與泰山王等叛軍打輿論戰,卻遭遇前線連敗;說到大帝最終揭秘,告知我天庭西天的驚天陰謀以及秦廣王的真實身份……
說到森羅殿受最終托付,新帝登基的沉重;說到頒布聖像令,整頓吏治;說到寒冰城探查受辱,石魁為救我而自爆魂滅;說到我被封冰棺,與共工殘元交易,最終撕下刻有名單的脊骨遁走;說到如何潛回酆都,斬偽帝,宣告獨立,引動萬民願力擊退天庭乾涉……
說到如何運籌帷幄,在冰原圍殺秦廣王,吸收其駁雜仙力;說到地藏降臨,激戰將其重創遁逃;說到如何鐵血平叛,肅清餘孽;說到終魂殿談判,平等王慨歎逝去;說到忘川煉化失敗,婉娘之願,戮佛營鋒芒,直至最終餌儘蛇出,決戰永恒魂漠……
我的敘述算不上精彩,甚至有些平淡,隻是將那一樁樁、一件件生死邊緣的掙紮、刀尖跳舞的博弈、痛徹心扉的失去,緩緩道來。其中許多細節凶險之處,甚至一筆帶過。
但車駕內,卻安靜得隻剩下我的聲音和車輪滾動的聲響。
當我終於說完,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仿佛又將那段歲月重新走了一遍,身心俱疲,卻又有一種奇異的釋然。
良久,趙雲率先深吸了一口氣,他那張英武的臉上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震撼與敬佩,他看著我,無比鄭重地抱拳:“安如兄……真乃……真乃天命之子!雲……雲不知該如何形容!”
他的聲音帶著由衷的讚歎:“從一介籍籍無名、甚至需偽裝身份方能潛入的‘炮灰’,於這龍潭虎穴、步步殺機的幽冥地府,一路披荊斬棘,周旋於叛軍、閻羅、秦廣王、乃至地藏與天庭之間!竟能……竟能一步步執掌軍權,贏得民心,最終……登臨大帝之位,整合冥界,宣告獨立!這……這簡直是傳奇!若非親耳所聞,雲絕難相信!”
趙雲搖著頭,語氣愈發感慨:“尤其此地非是凡間。凡間帝王將相,終是肉體凡胎,權勢更迭尚有脈絡可循。而這幽冥,實力為尊,等級森嚴,高層次者對低層次者擁有近乎絕對的壓製!安如兄初入此地時,實力恐怕……然竟能逆勢而上,不僅實力飛速提升,更能掌控億兆陰靈之民意,獲其擁戴……這……這已非‘人中龍鳳’足以形容!安如兄,你實乃潛淵之真龍也!”
我被趙雲這一連串發自肺腑的誇讚弄得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那副故作深沉的大帝模樣瞬間垮掉,嘿嘿一笑,又露出那副有點賤兮兮的樣子:“子龍過獎了過獎了,嘿嘿,其實也沒那麼誇張……主要嘛,咱這屬於主角體質,運氣好了那麼一點點,再加上長得帥,人格魅力高了那麼一點點,所以嘛……嘿嘿,都是基本操作,基本操作。”
“噗——”蘇雅忍不住笑出聲,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剛聽你說那些,心裡還堵得難受,你這家夥……三句話就沒個正形!”
“呸!臭不要臉!”齊天更是直接,掏了掏耳朵,一臉嫌棄地打斷我的“自吹自擂”,“聽得俺老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啥主角體質?啥人格魅力?俺看你是踩了狗屎運!少擱這兒吹噓了,聽得俺口乾舌燥,有啥好酒沒?快給俺老孫來點潤潤嗓子!這鬼地方陰氣沉沉,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剛才那點感慨沉重的氣氛瞬間被這猴子破壞得一乾二淨。我看著他那副猴急的模樣,剛才那點“大帝”的架子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又變回了那個需要看他眼色的“小子”,瞬間蔫了下來,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悻悻道:“有有有……猴哥您稍等,這就給您拿……”
我老老實實地轉身,在車駕的儲物格裡摸索著,拿出幾壇從寒冰城“順”來的、用玄冰特製的烈酒,恭敬地遞給齊天一壇,然後又給趙雲、黑疫使各分了一壇,最後給自己和蘇雅也拿了一小壺。
“噗哈哈哈!”黑疫使看著我那瞬間從“幽冥主宰”切換到“卑微服務生”的熟練模樣,忍不住捶著車廂板大笑起來,“大家快瞧!快瞧啊!這小子!成了酆都大帝,在這猴子麵前還是這副德行!一點沒變嘿!哈哈哈!”
我一邊給齊天倒酒,一邊沒好氣地回頭呸了黑疫使一聲:“大師您還好意思笑我?您不是說要潛入西天,苟起來偷偷提升實力嗎?我怎麼覺著您這口音……越來越帶股子京腔味兒了?您這潛伏是潛伏到天橋底下聽相聲去了吧?”
“滾蛋!”黑疫使笑罵一句,接過酒壇拍開泥封,“老子這叫融入環境,方便打探消息!你懂個屁!”
齊天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酒,滿意地哈了口氣,咧嘴笑道:“就是!老黑這叫大隱隱於市!哪像你小子,走到哪兒都咋咋呼呼,生怕彆人不知道你是主角?”
趙雲也忍著笑,接過酒道謝。蘇雅則在一旁看著我們鬥嘴,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輕輕抿了一口酒,被辣得微微蹙眉。
車廂內的氣氛終於不再那麼沉重,多了幾分劫後餘生的輕鬆和夥伴間的溫情。我們喝著酒,繼續著沒什麼營養卻又必不可少的互相調侃和打趣。
車隊,就在這複雜難言的氣氛中,一路緩慢而堅定地前行。
穿越荒原,渡過冥河,跋涉過枯寂的山嶺。
一個月後,酆都那巍峨、漆黑、仿佛連接著整個幽冥天地的巨大輪廓,終於再次出現在視野的地平線上。
距離酆都,已不足百裡。
家的氣息,混雜著依舊未曾散儘的戰爭陰雲和沉重的責任,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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