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姩謹記陳夫子的教誨，下午自己努力背書。
蘇玉榮午睡後喝水，在院子裡遛圈，和大黃貓黃小虎玩，喂貓。她收疊好玻璃房裡的衣物，用砂鍋小火煲晚飯吃的雜糧粥，然後就繼續看書。
趙小姩沒有見過像蘇玉榮這樣有文化的老太太，記憶中的老太太總是紮堆在一起，曬太陽或者歇涼，一邊聊天，一邊看娃娃、織毛衣、鉤鞋子、打牌……
蘇玉榮看書看累了，從屋裡拿來一個小收音機，調好台，輕音樂就流淌了出來。她繼續斜靠在竹榻上休息，閉目養神，黃小虎也跳上竹榻，趴在她身邊，蘇玉榮的手就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貓，黃小虎舒服得直呼嚕，直把脖子往蘇玉榮手裡送。
趙小姩仔仔細細一筆一筆地把這發生的一切都記錄下來。觀察蘇玉榮，也打開了趙小姩的一個視角。
做人時的趙小姩是一個懶得動腦子的，她的世界裡隻有多乾活多掙錢，上下班和趙大青一起。吃飯大多數是吃廠裡的食堂，晚上加班回來都很晚了，洗洗澡，洗洗衣服，說不了幾句話就上床睡了，有時候廠裡趕發貨一乾就是十幾個小時，乾活累得要命，往床一倒就睡，睡覺連身都不想多翻動一下。
所以趙小姩沒有時間去想彆人的事情，趙大青就在車間裡不用想，偶爾想想自己的老家親人和孩子，剩下的就是不停地趕活計。
蘇玉榮是趙小姩第一個關注的陌生人，“悠靜閒適”是可以拿來形容蘇玉榮的。
蘇玉榮一個人愉快地在家裡待了一天，吃完晚飯後洗碗筷，收拾好廚房，在黃昏的夕陽裡，圍著院子裡轉圈慢走。走累了坐下聽一會音樂，就進屋洗澡。洗完澡把所有的衣物放入全自動洗衣機裡開洗，就進屋寫日記。
寫完日記出來，打開洗衣機，把衣物晾在玻璃房裡，就哼著小曲，鎖好院門，關好屋門，上床睡覺。
趙小姩記錄好這一切，看著漫天的星光和一輪彎月，聽著無數小蟲的嚶嚶聲，縮在藤椅裡抱著膝蓋繼續背誦《道德經》，這是陳夫子先前留給她的功課。
趙小姩一直也沒有搞明白背這些有啥用，但看著蘇玉榮一天到晚沉浸在書海裡寧靜的樣子，她覺得蘇玉榮比村裡的和她見過的城裡老太太都活得舒展自由。
這一天下來沒有看見蘇玉榮生氣，或者唉聲歎氣抱怨什麼，就是一個人自自在在的，就像院裡的三角梅自己花開燦爛，彆人看還是不看，都自己悄悄地開。
不像有些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要麼喊這疼那疼，天天罵人；要麼就是在訴說媳婦兒孫不孝順之類的；或者在家裡找彆人的茬，覺得全世界都想害她們；還有一些老太太活得更慘，淒淒惶惶，戰戰兢兢，就是家裡的受氣包。
趙小姩第一次起了探究彆人的心思，她忍不住設想假如自己老了能不能過得比蘇玉榮更好？
假如自己活到了68歲，小雪和家寶都已經是中年，自己可能已經做了太奶和太婆。身體不會太好，因為年輕時太勞累了，趙大青估計也一樣。那時候肯定是兩個人互相扶持著，共度殘年，等待著兒女來看望。
如果他們不常來，自己就會和村裡多嘴的老太太一樣抱怨養兒養女無用處，讓自己苦了一生。自己肯定做不到蘇玉榮這樣的從容，安排好自己一個人的日子，喜樂自安。
自己去望鄉台的時候，記錄本上顯示來過兩個人，先來的是菜店的小王老板，騎車送來蔬菜和一點裡脊肉，蘇玉榮付了錢，告訴他明天要送三條小鯽魚，一塊嫩豆腐，一小圈冬瓜,幾根小香蔥和香菜；後來的是一個鐘點工李嫂，清掃擦洗了屋子，收拾了院子，洗菜切菜，切肉碼肉，到了一個小時就收工，蘇玉榮付了錢。
無疑，蘇玉榮是有點錢的，彆人也樂意掙到現錢，尤其是李嫂，這一小時的鐘點工費是自己在服裝廠加班費的兩倍。李嫂隻要服務好蘇玉榮這一個客戶，天天都不愁買肉的錢了。小王老板肯定也喜歡這樣一個固定客戶，早晨賣菜的高潮過去後，騎車幾分鐘就可以掙一筆小錢，關鍵是這個客戶不講價，不像彆的老太太，早上挑挑揀揀買菜，講價大嗓門吵得你頭都暈，還得搭上香蔥送香菜什麼的。
趙小姩想：自己老了肯定是不舍得多花一分錢的老太太，菜會自己種，雞鴨豬狗自己養，不會去打牌，錢都是自己一分一角積起來的，花出去不是割自己的肉嗎？
就算是趙大青先老死了，自己有房住有存款，也做不到像蘇玉榮這樣花錢買服務，能摳住一分是一分，都要留給自己的後代……
這麼看來，自己老了是不可能比蘇玉榮老年過得更好了，儘管有兒女。所以自己受苦受累受罪的一輩子就是自己自找的？自己早就定義好了？
趙小年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到了。
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呆愣愣地望天。
天上沒有答案掉下來，卻落下來一個陳夫子。
陳夫子一看趙小姩這個呆樣，就問：“書都背完了？想什麼呢？”
“還差一點就背完了。我寫好蘇玉榮的記錄，想到假如自己活到老會過什麼樣的生活時，產生了一個想法：就是如果我一輩子受苦受累受罪的話，其實是我自己選的、自己定的。這個想法也太嚇人了。我正在想這件事呢。”
“總算肯動腦子了，陽間的人過什麼樣的生活，有命數的原因，但一大部分細節還是自己的選擇。選擇後產生了什麼樣的結果，就是你的生活。哪怕是同一個爹媽的雙胞胎孩子，都會有不同的生活細節，所以說一樣米養百樣人。你的日子就是你定的，你過的，福禍自擔。”
“陽間人最怕的就是怨天尤人而自己不變，自己變了，萬物皆可變。所謂一念慈心起，天下萬物生。”
“夫子，您說的這些我還是沒有懂，就像這《道德經》一樣，我背得懵懵懂懂。”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若是未見，是你慧根太淺。這些經典是養慧命的資糧，你先吃進肚裡再慢慢消化。”
“好了，夜裡我來守，你回去陪著女兒小雪慢慢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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