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燼號拖著星髓玉的光帶,如同浴血的歸雁,終於衝破熵燼海最後的液態星雲,降落在千燼宮傷痕累累的起降坪上。當裝載著暗金“組織液”和巨大鱗甲碎塊的密封容器被小心翼翼抬下艦船時,迎接他們的並非歡呼,而是一片死寂的沉重。
暮湮被擔架抬下逃生艙,斷臂處裹著滲血的星髓玉凝膠,懷中緊抱著那枚光芒幾近熄滅的幽凰水晶。他臉色灰敗,左眼深處那灰白的烙印在踏入千燼宮地界的瞬間,如同被刺激的毒蛇,不安地閃爍著,傳遞著混亂的意念:“…巢穴…危險…低語…”
殘存的遠征派戰士沉默地列隊,他們帶回來的不是凱旋的榮耀,而是岩燼化為星火的骸骨、渡骸舟燃燒的殘影、以及熵獸幼體破殼時那滅世的尖嘯。那懸浮在熵燼海上空、遮蔽三千界域的灰白眼瞼輪廓,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讓呼吸都變得粘滯。
然而,這份用生命和絕望換來的、浸透劇毒的“捷報”,在權力與恐懼的發酵下,迅速腐爛。
蝕骸發難·禍源之指
捷報送抵族老會的第三日。千燼宮核心,象征最高權力的【燼心議庭】內,氣氛凝滯如鐵。巨大的環形議桌旁,坐滿了神色各異的族老。主位上,族老之首暮千熵暮湮祖父)麵容枯槁,眼神深處是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沉重。他麵前,那份沾著星髓玉氣息和未乾血跡的資源清單,此刻卻如同燙手的烙鐵。
“資源?”一個冰冷、帶著毫不掩飾譏誚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守舊派領袖蝕骸緩緩起身。他身形乾瘦,麵容如同風化的骸骨,唯有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閃爍著權謀的精光。“我們看到的,是災難的引信!是滅族的禍根!”
他枯槁的手指猛地指向暮湮所在的偏殿方向,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淬毒的匕首,刺向每一個驚疑不定的心靈:
“暮湮!這個所謂的‘雙生體’!他深入熵燼海,不是尋礦,是引動!他觸碰熵燼碑,不是覺醒,是共鳴!他帶回的不是希望,而是原初熵獸蘇醒的信號!”
蝕骸的聲音在空曠的議庭內回蕩,帶著煽動人心的力量:
“噬魂星漩的法則暴動!熵燼碑的異常投影!還有那…那籠罩整個熵燼海的、如同末日之眼的灰白輪廓!這一切,都始於他踏入星漩核心!證據?”他猛地展開一份由守舊派術士“精心”炮製的能量回溯圖譜,圖譜上強行將熵燼海異變的能量峰值與暮湮進入星漩核心的時間點畫上了等號,“能量軌跡清晰無比!是他身上的熵獸烙印,如同燈塔,指引了滅世凶物的注視!是他魯莽的行動,如同鑰匙,捅開了囚禁毀滅的牢籠!”
他環視全場,目光最終落在暮千熵蒼老的臉上,一字一頓,如同敲響喪鐘:“族老!諸位長老!我們不是在接收捷報!我們是在見證一個禍源,將整個燼墟靈族、乃至萬界,提前拖入了熵獸蘇醒的餐盤!暮湮,當為此次熵獸異動負首要罪責!其雙生體身份,更是不可控的滅族隱患!我提議——即刻剝奪其一切權柄,收押待審!其所攜‘資源’,需由族老會嚴密封印,非經全體議決,不得擅動!”
磐石崩裂·血色辯駁
“放屁!”一聲炸雷般的怒吼震得議庭穹頂灰塵簌簌落下!遠征派僅存的悍將焱罡焱魘、焱溟族兄)猛地站起,魁梧的身軀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赤紅的雙目死死盯著蝕骸,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
“岩燼的骸骨還在星漩裡燃燒!渡骸舟的殘骸還在被那怪物啃噬!暮湮的右臂為了掩護我們逃生化作了齏粉!幽凰殿下還在水晶裡等著這救命的星髓玉!你!”焱罡的手指幾乎戳到蝕骸的鼻尖,“你這條躲在千燼宮最深處、隻會玩弄權術的老狗!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汙蔑英雄!指責禍源?!”
他猛地轉身,麵向所有族老,聲音悲愴而激昂:“真正的禍源是炁無涯!是熵魘聖宗!是他們汙染水源、引爆晶髓城、製造絕望喂養熵獸!暮湮深入星漩,是為了打斷他們的計劃!是為了找到對抗的力量!那灰白的輪廓?那是原初熵獸!它早就在那裡!它一直在那裡!暮湮隻是讓我們看清了真相!一個我們不得不麵對的、殘酷的真相!現在,我們唯一的希望就在眼前!”他指向那份資源清單,“你們卻要為了可笑的權鬥,將它封印?將用命換來的火種掐滅?!”
“真相?”蝕骸冷笑,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真相就是,在他行動之前,熵獸隻是沉睡!在他歸來之後,滅世之眼已經睜開!至於對抗?”他譏諷地掃過焱罡,“靠什麼對抗?靠他那個隨時可能被熵獸同化的雙生體?還是靠這些…從怪物身上挖下來的、沾滿褻瀆氣息的‘腐肉’?!”
“你!”焱罡目眥欲裂,燼脈之力不受控製地爆發,赤紅火焰在體表升騰!數名守舊派長老立刻起身,同樣爆發出強大的威壓,議庭內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水晶棺槨·無聲控訴
偏殿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生命維持法陣低沉的嗡鳴。暮湮躺在冰冷的玉床上,斷臂的劇痛和靈魂深處烙印的悸動交織撕扯。議庭內激烈的爭吵聲,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模糊地傳來。
他不需要聽清每一個字。蝕骸那“禍源”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冰錐,早已刺穿牆壁,紮入他的心臟。他緩緩側過頭,看向旁邊玉台上那枚被小心安放的幽凰水晶。水晶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那道裂痕猙獰刺眼,凝固的灰白“淚痕”如同無聲的控訴。
他伸出僅存的左手,顫抖著,想要觸碰那冰冷的水晶。指尖卻在距離寸許的地方停住。
引動?
禍源?
他引動的是熵獸,還是…這千燼宮深處,早已腐爛發臭的權欲與恐懼?
左眼的熵獸烙印猛地一跳,灰白光芒透出,在昏暗的偏殿牆壁上投下扭曲搖曳的陰影。一股冰冷、混亂、帶著毀滅衝動的意念碎片,在蝕骸那聲聲“禍源”的刺激下,如同毒藤般滋生:
“…汙蔑…螻蟻…清除…”
“…吞噬…力量…證明…”
暮湮猛地咬緊牙關,齒間滲出血絲。他用儘意誌力壓製著烙印的躁動和那股扭曲的殺意。不能…不能被它吞噬…幽凰…還在等著…
捷報成瘡·碑文泣血
議庭內的爭吵最終在暮千熵一聲疲憊而威嚴的“肅靜!”中暫時平息。老族主的目光掃過劍拔弩張的雙方,最終落在蝕骸那份所謂的“證據”上,眼神複雜難明。
“暮湮功過,尚需詳查。其所攜資源…關係重大,暫由族老會共管封存,待幽凰殿下…待局勢明朗,再議啟用。”暮千熵的聲音沙啞,帶著深深的無力。這看似折中的裁決,實則是對守舊派彈劾的變相妥協。封存資源,意味著幽凰的救治被無限期擱置,意味著前線急需的輪盤修複遙遙無期!
蝕骸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微微躬身:“族老英明。”守舊派眾人麵露得色。
焱罡如遭雷擊,赤紅的雙目瞬間黯淡下去,他看著暮千熵,又看向蝕骸,最後目光掃過那些沉默或附議的族老,喉嚨裡發出一聲如同困獸般的低吼,猛地一拳砸在堅硬的議庭石柱上!鮮血從指縫間迸濺而出,染紅了象征公正的磐石紋章。
“磐石盟…哈哈…好一個磐石盟!”他慘笑著,踉蹌後退,頭也不回地衝出了議庭。殿外,殘存的遠征派戰士聽著裡麵的裁決,看著焱罡染血的背影,眼中的最後一絲光亮,熄滅了。
與此同時,千燼宮中央廣場,那矗立的熵燼碑投影,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碑體上原本穩定流轉的七十二道湮滅神紋,毫無征兆地劇烈閃爍起來,光芒忽明忽滅,如同垂死者的喘息。碑麵上,隱約浮現出大片大片的、如同淚痕般的暗紅色斑駁,無聲地浸染著冰冷的碑文。
腐爛的捷報,如同膿瘡,在千燼宮的心臟潰爛。權杖染血,前路晦暗。而熵燼碑的泣血,仿佛在為這艘駛向深淵的巨艦,敲響最後的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