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議事廳的燭火被穿堂風掀得忽明忽暗,蘇夢枕靠在檀木椅上,指節攥得發白——楊無邪剛替他重新包紮的胸口滲出淡紅血漬,在素白紗帛上洇成梅花狀。
他卻像是沒察覺似的,端著空藥碗敲了敲案幾:"楊將軍,這參湯火候差了三分。"
楊業正盯著牆上掛的雁門關布防圖,聞言轉頭時眉峰微跳。
這位守關二十年的老將眼角爬滿刀刻般的皺紋,此刻卻像被戳破心事的少年,耳尖微微發紅:"蘇樓主莫要調侃,楊某早年在軍中管過夥房,熬藥......"
"無妨。"蘇夢枕突然低咳兩聲,手忙腳亂去捂嘴,指縫間溢出的血珠落在案上,"能救命便好。"他抬頭時眼底仍浮著笑,"倒是楚相玉那老匹夫,今夜派二供奉來劫營,怕是憋了更大的招。"
謝卓顏立在窗邊,大涼龍雀的劍穗被夜風吹得輕晃。
她望著關外漸起的狼嚎,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劍柄:"二供奉的掌力帶寒毒,蘇樓主方才硬接那掌......"
"謝姑娘放心。"楊無邪抱著藥罐從後堂轉出來,刀疤在燭火下泛著青,"我在藥裡加了雪蠶,寒毒三日可清。"他掃過蘇夢枕滲血的繃帶,又補了句,"但樓主得躺著。"
蘇夢枕剛要反駁,楊業突然將茶盞重重一磕:"陸先生呢?"
謝卓顏的動作頓住。
她垂眸盯著自己繡著並蒂蓮的裙角,指節在劍柄上叩出輕響:"他說要去準備應對楚相玉的手段。"
"什麼手段?"楊業往前探身,"雁門關存亡係於一線,陸先生若有計策,總該與我等通個氣——"
"將軍。"謝卓顏抬眼,目光像出鞘半寸的劍鋒,"九淵說過,這手段需得"出其不意"。"她頓了頓,聲音軟下來,"他不會拿雁門關開玩笑。"
楊業盯著她的眼睛看了片刻,終究長歎一聲靠回椅背。
燭火映得他鬢角的白發發亮:"罷了。
這一年多,陸先生憑一張嘴說動三鎮糧草,罵退西夏使者,楊某信他。"他抓起案上的令箭往謝卓顏手裡一塞,"但今夜子時,若還不見人,你替我去把他拎回來。"
謝卓顏捏著令箭轉身,卻在觸到門框時又回頭。
蘇夢枕正由楊無邪扶著躺下,蒼白的臉埋在錦被裡,還在絮絮說著"明日我要上城樓";楊業重新俯身在布防圖上,用朱筆圈出西城牆的薄弱處——墨跡未乾,已被他的指節壓出褶皺。
她攥緊令箭,袖中傳來細微震動。
是陸九淵今早塞給她的傳訊鴿腳環,此刻正貼著她的腕骨發燙。
與此同時,二十裡外的契丹軍營。
牛皮帳被夜風掀得獵獵作響,耶律大石的青銅酒碗砸在二供奉腳邊,酒液濺在他染血的鎧甲上,騰起刺鼻的腥氣:"本帥給你五千精騎,讓你夜襲雁門關!
你倒好,帶著殘兵跑回來,連金狼旗都差點丟了?"
二供奉跪在地上,頭盔滾在五步外。
他脖頸處有道深可見骨的劍傷,是謝卓顏方才留下的:"大元帥明鑒!
那謝卓顏的劍......"
"住口!"楚相玉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
他倚在帳角的虎皮毯上,左手撫過腰間狼頭刀柄,"敗了就是敗了,說什麼劍快不快。"
耶律大石瞪著他:"楚將軍倒是冷靜?
你可知今夜若破了雁門關,我軍能直插代州糧倉——"
"代州糧倉?"楚相玉突然笑了,狼頭刀柄在掌心轉了個圈,"大元帥忘了?
上個月我派去的細作,早把代州城防圖送來了。"他抬手指向帳外,"方才二供奉雖敗,卻替我探清了雁門關的虛實。"
耶律大石眯起眼:"你什麼意思?"
楚相玉起身,狼頭旗在他身後展開。
月光透過帳布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青灰陰影:"明日正午,我親自帶三千鐵浮屠攻城。"他的拇指抹過狼頭的眼睛,"同時,我留在關內的舊部會在代州放火——雁門關守軍若分兵救援,城防必亂;若不分......"他的聲音陡然冷下來,"代州糧倉一燒,他們撐不過七日。"
二供奉猛地抬頭:"將軍是說......"鬼麵"那幫人?"
"噓——"楚相玉食指抵在唇上,狼頭刀柄輕輕敲了敲二供奉的頭頂,"這是秘密。"他轉身走向帳門,皮靴碾過地上的酒漬,"大元帥,明日你且看我如何把雁門關的城門,當賀禮獻給陛下。"
帳外的狼嚎突然拔高。
耶律大石望著楚相玉的背影,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話——他記得二十年前,也是這樣的月夜,少年楚相玉單騎闖敵營,割下敵將頭顱時,眼睛亮得像狼。
代州城,同福客棧。
追命蹲在二樓欄杆上,懷裡抱著半壇燒刀子。
樓下大堂的酒客正劃拳吆喝,他卻突然擰起眉——牆角兩張桌的談話聲,混在喧鬨裡刺進他耳朵。
"......明日未時三刻?"
"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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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將軍交代的,代州西市米倉,火折子藏在第三塊青石板下......"
追命的酒壇"哢"地裂開條縫。
他低頭時,看見樓下穿灰布衫的兩人正起身結賬,腰間露出半截帶狼頭紋的火鐮——那是契丹細作的標記。
他剛要翻下欄杆,樓下突然傳來"當啷"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