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雪比崖頂更急。
陸九淵踩著半尺厚的積雪穿過城門時,肩頭落了層白霜,醒木在腰間撞出細碎的響。
他能聽見街對麵茶棚裡的議論——"徐大帥的帥府整夜亮著燈說是要立新君討武曌",末了總混著一聲歎息,"可這仗真能打的起來麼?"
帥府後堂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時,二十餘道目光唰地刺過來。
徐敬業正攥著茶盞,指節發白,盞中殘茶潑在繡著雲紋的地毯上,洇出個深褐的疤。
下首坐著的蜀王李璠扯了扯錦袍,喉結動了動沒說話,他身側的東方瀾垂著眼,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牌,那是慈航靜齋的信物。
"先生來了!"徐敬業霍然起身,茶盞"當啷"摔在地上。
他鎧甲未卸,肩甲上還沾著草屑,顯然剛從校場趕回來,"您來得正好,這立君的事..."
"廬陵王是武曌親子。"說話的是宋玉山,反武聯盟裡最善言辭的老儒。
他撫著斑白長須,聲音像浸了冰水,"若以子伐母,便是陷我等為亂倫之輩——這旗子還沒舉,先輸了道義。"
堂中霎時靜得能聽見炭盆裡火星爆裂的輕響。
方才還拍著桌子喊"清君側"的河北節度使王伯昭漲紅了臉,拳頭砸在案上:"那總不能不立君!
沒個正統名號,誰肯跟著咱們拚命?"
"蜀王如何?"
眾人轉頭時,宋玉明已從陰影裡走出來。
這位徐敬業最器重的謀士穿著青衫,袖口沾著墨漬,手裡還攥著半卷未寫完的檄文。
他目光掃過李璠,"殿下乃高祖皇帝曾孫,母族出自弘農楊氏,與武氏素無瓜葛。"
李璠的手在案下攥成拳。
他今年剛滿二十,前日還在蜀地守著幾畝薄田讀書,此刻卻被推到風口浪尖。"宋先生..."他聲音發顫,"某從未...從未想過..."
"這是李唐的血脈在說話。"宋玉明打斷他,將檄文推到徐敬業麵前,"殿下若不應,難道要讓那三歲小兒被武曌捏在手心當傀儡?"
後堂的炭盆"轟"地躥起老高的火苗。
王伯昭最先拍案:"我等聽徐大帥的!"接著是河東道的崔家主,再是江南的幾個世家代表。
李璠望著此起彼伏的應和聲,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出"不"字——他看見徐敬業腰間的劍,那劍鞘上還沾著昨日與武周斥候廝殺的血。
"既如此..."徐敬業抹了把臉,聲音啞得像破鑼,"明日辰時,祭天立誓。"
窗外的雪突然大了。
陸九淵望著李璠發白的嘴唇,想起崖頂李元霸染血的鎧甲。
他摸了摸腰間醒木,暖玉貼著皮膚發燙——這溫度和三年前在說書棚講《隋唐》時一樣,那時他說"李家的江山是血鑄的",如今這血,怕是要澆在揚州城了。
同一時刻,三百裡外的武周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