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的玄色神駒前蹄微屈,在沙地上碾出半寸深的印子。
她望著前方本應矗立長安的方位,喉間像哽了塊燒紅的炭——那裡本該有朱牆金瓦刺破蒼穹,此刻卻隻剩翻湧的灰霧,像被誰用濕布狠狠抹過,將整座城從天地間擦了個乾淨。
"陛下?"宦官的聲音發顫,狐裘在他手裡抖成團毛球,"莫、莫不是臣眼花了?"
武曌沒應。
她翻身下馬,玄鐵靴跟碾進沙裡,指節捏得發白。
腰間橫刀突然發燙,東珠在鞘上灼得她掌心生疼——這是她二十歲那年在漠北斬突厥可汗時鑄的刀,向來隻在血光將現時示警。
"退下。"她甩袖揮開宦官,玄色大氅被北風卷得獵獵作響。
沙粒打在臉上生疼,她卻盯著那團灰霧越走越近,直到離陣前三十步才停住。
"袁天罡。"她突然開口,聲音像淬了冰的刀,"藏頭露尾算什麼?"
風裡傳來衣袂翻卷的聲響。
灰霧突然裂開道縫隙,穿玄色道袍的老人負手立在縫隙中央,銀發被風卷起幾縷,額間皺紋深如刀刻。
他身後的霧牆裡隱約能看見飛簷一角,是太極宮的承天門。
"武後彆來無恙。"袁天罡的聲音像古寺撞鐘,震得沙粒簌簌往下落,"老臣在此候你多時。"
武曌瞳孔微縮。
她見過這張臉——十年前在洛陽紫微宮,這老頭跪伏在丹墀下,說"唐室氣數未儘"。
那時她剛廢了中宗,龍袍都裁到一半,被這句話生生憋回了皇後冠。
"好個"候"字。"她抽出橫刀,刀身映出灰霧裡的道影,"你布的陣?"
"陛下該稱"陣眼"。"袁天罡抬手,指尖掠過身側霧牆,灰霧裡便浮出金紅絲線,像活物般纏在他腕間,"困龍陣,借的是李唐三百年積在長安的帝王龍氣。"
武曌的刀嗡鳴一聲。
她能感覺到那些金紅絲線裡滾著滾燙的氣,像萬千百姓的念力凝成的火,燒得她魔氣都犯怵。
"龍氣早該散了。"她往前走半步,刀光劃破風,"李璠那病秧子坐不穩龍椅,你當天下人還念著李唐?"
"念不念,不在龍椅上坐的是誰。"袁天罡的目光掃過她身後的三十萬大軍,"在河南災民啃樹皮時念著"貞觀米價",在突厥馬隊踏過漠南時念著"天策府",在說書人講"李元霸錘震四明山"時——"他忽然笑了,"念著"李唐"二字,比念自己名字還熟。"
武曌的太陽穴突突跳。
她想起前日收到的密報:朱雀街的說書棚擠塌了三座,百姓舉著火把喊"李唐不滅";洛陽書商連夜加印《隋唐英雄傳》,印版都磨穿了三套。
"嘴皮子能護城?"她揮刀劈向霧牆。
黑紫色魔氣裹著刀光砸過去,霧牆卻像浸了水的棉絮,將刀氣層層消解。
金紅絲線突然暴漲,纏上刀刃的瞬間,武曌聽見清脆的"哢"一聲——她的橫刀,竟被勒出道細痕。
"龍氣護的不是城。"袁天罡指尖輕彈,金紅絲線縮回霧牆,"是人心。"
武曌倒退兩步。
她能感覺到體內龍氣在翻湧——那是她踩著無數骸骨才聚起來的,每用一分都要折十年陽壽。
若真要硬破這陣,怕是要賠上半條命。
"袁監正好手段。"她收刀入鞘,指腹擦過刀痕,"但困龍陣困不住龍。"
"自然困不住。"袁天罡望著她身後的大軍,"可困得住你的三十萬兒郎。
這霧牆裡有三千死士,牆外來陣箭雨——"他頓了頓,"老臣算過,你若硬攻,最多能拿下半座長安,剩下的,夠李唐再撐半月。"
武曌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望著灰霧裡若隱若現的承天門,忽然笑了:"半月?
夠我調十萬邊軍,夠我燒了河南的糧倉,夠我讓李璠那病秧子——"
"撐不過半月。"袁天罡打斷她,"但他會撐。"
風突然停了。
灰霧緩緩合攏,將袁天罡的身影吞了進去。
武曌望著重新變得混沌的前方,忽然覺得那團霧裡燒著團火,比她當年在感業寺燒的那柱香還旺。
"回洛陽。"她翻身上馬,玄色大氅掃過沙粒,"傳旨,河南開倉放糧。"
宦官愣了:"陛下?"
"讓百姓念著李唐?"武曌拍馬往回走,聲音被風撕成碎片,"朕偏要他們念著武周的米香。"
千裡外的太極宮禦書房,李璠的龍袍早被冷汗浸透。
他癱在龍椅上,雙手按在案頭的血書上——那是李元霸當年戰死前用血寫的捷報,此刻燙得他掌心發紅。
"陛下?"張全福捧著參湯進來,被屋裡的熱氣驚得後退半步,"袁監正說這陣眼......"
"無妨。"李璠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能感覺到金紅絲線在體內遊走,像無數螞蟻啃噬骨髓。
袁天罡說這困龍陣要帝王心脈做引,他原以為是嚇唬人,此刻才知每多撐一日,便少活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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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更漏聲。
他數著更聲,突然想起袁天罡臨走前說的話:"半月後,陸九淵的書場該說到"李世民渭水退突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