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徹底潑灑在神農架的千山萬壑之間,將白日的絢爛與生機儘數吞噬。沒有城市霓虹的侵擾,純粹的黑暗籠罩著這片原始之地,深邃得仿佛能吸走靈魂。萬籟俱寂,隻有風穿過無邊無際的林海時,才能偶爾掀起一陣低沉而遙遠的“沙——沙——”聲,如同大地沉睡中綿長的呼吸。更近處,是某片樹葉在夜露重壓下不堪其擾的細微晃動聲,清晰得如同在耳邊響起。
小茅屋內,更是煎熬。
韓斌和曹巢並排躺在用厚厚乾草和幾塊獸皮勉強鋪成的“床”上,身體幾乎緊貼著。茅屋低矮狹窄,空氣凝滯不流通。深秋山林的夜晚本該寒涼,但這間簡陋的庇護所卻像一個小小的蒸籠。白天吸收的濕氣,在夜晚悶熱地蒸騰出來,混合著泥土、草葉和人體散發的熱氣,形成一種粘稠、令人窒息的潮濕感,緊緊包裹著皮膚。汗水不知不覺浸透了薄薄的內襯,黏膩地貼在身上。
“呼……”曹巢翻了個身,木製的簡易床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他煩躁地低語:“這鬼地方……又濕又熱,胖子怎麼睡得跟死豬一樣?”
旁邊的吳德,早已鼾聲如雷。他四仰八叉地躺著,占據了床鋪大半位置,睡得無比香甜,甚至嘴角還掛著一絲滿足的笑意,仿佛身下不是簡陋的草鋪,而是五星級酒店的羽絨大床。那均勻響亮的鼾聲,在這悶熱寂靜的夜裡,簡直成了對另外兩人最大的精神折磨。
韓斌也睡不著。他睜著眼睛,望著茅草屋頂縫隙裡透進來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弱星光。體內的“腐朽”與“毀滅”氣息,在這片古老、充滿原始混沌能量的森林深處,似乎比白天更加活躍了一些,像黑暗中蟄伏的蛇,在封印的邊緣微微蠕動,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煩悶感。玉耳捕捉著外麵的一切細微聲響——夜梟偶爾的啼叫,不知名小蟲在腐葉層下爬行的窸窣,甚至遠處溪流永不疲倦的奔流……這些聲音在寂靜中被放大,非但不能助眠,反而讓神經更加緊繃。潮濕悶熱的空氣如同濕毛巾捂住了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水汽。
這一夜,對韓斌和曹巢而言,漫長無比。他們聽著吳德的鼾聲,數著時間流逝,在悶熱、潮濕和對這原始環境的不適中輾轉反側。而吳德,則在夢鄉裡暢遊,與這片他已然適應的山林同呼吸。
一夜無話,唯有煎熬與鼾聲相伴。
當第一縷帶著涼意的晨曦,艱難地穿透茂密的樹冠層,再透過茅屋“牆壁”上那些由寬大樹葉勉強充當的“窗戶”縫隙,斑駁地灑在三人臉上時,吳德如同精準的鬨鐘般,“騰”地坐了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骨骼發出一連串劈啪的脆響。
“哈——睡得真香!”他精神抖擻,神清氣爽,完全看不出是在這“蒸籠”裡過了一夜。
韓斌和曹巢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動作僵硬地爬起來,隻覺得渾身酸痛,骨頭縫裡都透著濕氣。陽光帶來的不是溫暖,而是更加鮮明的對比——外麵是清冽的晨光與空氣,裡麵是揮之不去的悶熱殘留。
吳德看著兩位好友萎靡的樣子,嘿嘿一笑,也不在意,豪氣地一揮手:“走!帶你們去見我師傅!順便呼吸呼吸真正的好空氣,醒醒神!”
簡單洗漱用冰冷的溪水潑臉),啃了點乾糧墊肚子,三人便離開了那間讓人“印象深刻”的茅屋。吳德顯然對這片山林極其熟悉,他辨認了一下方向,便如履平地般朝著昨天指過的、那座更高也更顯陡峭的山峰方向,急速奔去。他的身影在崎嶇的山路、盤虯的樹根和濕滑的苔蘚間靈活穿梭,速度極快,展現出這幾個月在山野中磨礪出的驚人腳力和對地形的掌控。
韓斌和曹巢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他們不敢怠慢,立刻調動體內力量,緊隨其後。韓斌腳步輕盈,如流水般順應地勢,巧妙卸力;曹巢則步伐沉穩有力,帶著一種法家的秩序感,每一步都踏在最穩固的落點。兩人緊咬著吳德的背影,在原始森林中展開了一場無聲的追逐。
翻過一道陡峭的山梁,穿過一片彌漫著奇異草香的幽穀,前方的水聲驟然變得宏大。轉過一片巨大的、掛滿藤蘿的岩壁,眼前豁然開朗!
一道巨大的瀑布如同銀龍般從數十米高的懸崖峭壁上奔騰而下,狠狠砸入下方深不見底的碧綠水潭,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水花四濺,在清晨的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光。水潭周圍水汽氤氳,空氣清新得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甘甜。瀑布兩側是陡峭光滑、爬滿青苔的岩壁,除了震耳的水聲和飛濺的水霧,此地寂寥無人,隻有幾叢頑強的植物在岩石縫隙中頑強生長。
韓斌和曹巢停下腳步,有些發懵。環顧四周,除了壯觀的瀑布和深潭,哪裡有半個人影?吳德的師傅在哪?難道住在水簾洞裡不成?
就在兩人疑惑之際,隻見吳德大步走到水潭邊,麵對那轟鳴傾瀉的瀑布,沒有絲毫猶豫,雙腿一彎,撲通一聲跪在了濕漉漉的岩石上!他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用儘全身力氣大聲喊道,聲音甚至短暫壓過了瀑布的轟鳴:
“師傅——!這兩位是我的生死兄弟,韓斌!曹巢!他們也是來此修行體悟的!特來拜見您老人家——!”
聲音在瀑布轟鳴和水汽彌漫的山穀間回蕩,顯得有些單薄。
韓斌和曹巢屏住呼吸,目光緊緊鎖定那奔流不息的水簾。幾秒鐘的沉寂,隻有瀑布永恒不變的怒吼。
突然!
那轟鳴的瀑布後麵,傳來一陣沉悶的、仿佛山體內部在移動的“轟隆隆”震動!緊接著,是沉重無比、如同擂動巨鼓般的“咚!咚!咚!”腳步聲,每一步落下,似乎連腳下的岩石都在微微顫抖!水簾劇烈地晃動起來,仿佛有什麼龐然大物正要從其後破水而出!
韓斌和曹巢瞬間繃緊了神經,體內力量本能地運轉起來,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如同實質般撲麵而來!
下一瞬,一個巨大的身影猛地分開銀白的水幕,從瀑布後麵踏了出來!
那是一隻……巨猿!
它身高接近五米,體型龐大得極具視覺衝擊力,渾身覆蓋著濃密、在陽光下閃爍著銀亮光澤的白色長毛,如同披著冰雪織就的鎧甲。肌肉虯結,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它的頭顱碩大,眉骨高聳,一雙深邃的、閃爍著智慧與滄桑光芒的金色眼眸,如同兩盞探照燈,瞬間鎖定了岸邊的三人。它粗壯的臂膀垂過膝蓋,巨大的手掌隨意地撥開垂落的水簾,水珠順著它厚實的毛發滾落。
它站在瀑布下的淺水區,任由冰冷的水流衝刷著它龐大的身軀,疑惑地歪了歪那顆巨大的頭顱,金色的瞳孔帶著審視的意味,緩緩掃過跪在地上的吳德,然後聚焦在韓斌和曹巢身上。
轟!
被那目光觸及的瞬間,韓斌和曹巢感覺像被無形的山嶽撞了一下!心臟猛地一縮,呼吸都為之一窒!那並非單純的野獸威壓,其中蘊含著一種古老、蠻荒、純粹而強大的生命力量,以及一種曆經歲月沉澱的智慧與威嚴!兩人體內的力量應激般高速運轉,才勉強抵抗住這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沉重壓迫感,不至於後退。
巨猿的目光在韓斌身上停留得稍久一些,似乎察覺到他體內封印的那兩股異常氣息,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極其人性化的、難以捉摸的波動。它又看了看曹巢,目光在他身上那股屬於法家的銳利與縱橫家的機變氣息上停頓片刻。
審視持續了大約十幾秒,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
最終,巨猿似乎確認了什麼,又或者覺得無甚緊要。它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悶雷滾過的咕嚕聲,然後……轉身!龐大的身軀再次分開水簾,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和岩石滾落的聲響,重新隱沒在了那轟鳴的銀色瀑布之後,消失不見。隻留下岸邊目瞪口呆的三人,以及空氣中尚未散儘的強大威壓和水汽。
足足過了十幾秒,韓斌才猛地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都變了調:“我操!吳德!你小子……你師傅……它……它是隻猿猴?!”
吳德這才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水漬和苔蘚,看著兩位好友那副仿佛見了鬼的表情,無奈又帶著點理所當然地聳了聳肩:“是啊,組織給我安排的師傅就是它啊,‘白嶽’前輩,這片神農架深處真正的守護者之一。厲害吧?”他臉上甚至還有點小得意。
韓斌和曹巢看著吳德那張寫滿“這很正常”的臉,再看看那依舊奔騰不息、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瀑布,兩人臉上的表情從極度的震驚、荒謬,最終化為一種混合著敬畏、難以置信以及“這世界真他媽瘋狂”的複雜情緒。
“……厲害。”曹巢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感覺世界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法家與縱橫家的邏輯,在這隻充滿原始智慧與力量的巨猿麵前,似乎顯得有些蒼白。
“行了,師傅他老人家……呃,前輩,今天算是見過了。”吳德嘿嘿一笑,招呼兩人,“走吧,回咱們的‘行宮’,今天帶你們去采點好吃的山貨,見識見識神農架的寶貝!真正的神農架生活,現在才開始呢!”
帶著滿心的震撼和一肚子疑問,韓斌和曹巢跟著吳德,離開了這片轟鳴的瀑布深潭,沿著來路返回。陽光穿過林間,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鳥鳴聲重新變得清晰悅耳。昨夜茅屋裡的悶熱不適,仿佛都被剛才那震撼的一幕衝淡了不少。一種全新的、充滿未知與野性魅力的“神農架生活”,確確實實,才剛剛在他們麵前展開。而那隻名為“白嶽”的白色巨猿,以及它所代表的這片古老山林的秘密,則深深地烙印在了韓斌和曹巢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