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焦慮感再次輕微上升。
對此,劉醫生少見地沒太在意。這讓我再次懷疑,像老媽私下找我談話、董姝予的應答這類內容,大概是劉醫生治療方案的一部分。
我大概理解劉醫生指的“思維反芻”是什麼意思了:如果我對心理內容完全不了解,現在應該不會猜到他們在做什麼。
是的,我能猜到他們的嘗試——讓我學會冷靜控製情緒、接納未知和建立信任、現階段的目標則是打破我非黑即白的思維模式……
相同的,我也能理解他們的信息封鎖策略。甚至劉醫生沒提,我也慢慢琢磨出,自己之前的固有思維模式,大概是追求完美化處理形成的。畢竟我都重生了,如果這次複讀失敗,再複讀一次,那不就意味著我至今的經曆裡隻有失敗了嗎?
……
不止如此,我甚至隱隱猜到自己的病因了,隻不過還不確定而已。
但實際問題是:我知道自己不該多想,也能確定劉醫生在引導我的思維方向,但我就是抑製不住地要去想……不過這是不是劉醫生想要的效果,我就不知道了。這種不斷追問“想法背後的想法”的套娃思維,讓我陷入死循環,想不通。
又過了一個禮拜。
這期間劉醫生跟我聊了幾次。他提到我最近焦慮指數在上升,但解釋說這並非壞事。從我能主動詢問他“那個孕婦如果死了會怎麼樣”時,他就預料到我焦慮必然會上升,因為那是個關鍵節點——標誌著我敢於嘗試麵對恐懼。隨著自己不斷思考那些之前既不能理解又逃避的事物,焦慮上升是必然的!
現在除了時間進度,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隻有時間超出了他的預期——他覺得我恢複得太快了。
最後,他詳細詢問我對這段時間治療的想法。我把自己的想法說完後,劉醫生指出我的想法是“元認知反芻”。
他坦言這種“元認知反芻”並非不好,但讓我務必把控好思維節奏。他指出,我這種思維雖然能極大提高治療進度,但也容易加劇思維反芻和“套娃”困境,導致精力消耗在無解的循環中。
說白了,分析自身病狀可以,但不要過度。隨後他對我進行了評估,結果讓他有些哭笑不得。他問我:“為什麼你對複讀如此執著?”他覺得這才是根本原因。
然後他再次喊來我媽。交流中,劉醫生確認了兩點:“第一,你在康複治療上展現出超凡的洞察力與自省能力,甚至讓我感到心驚。第二,你有極其強烈的康複動機和自救欲望,其根源在於不想錯失今年複讀的剩餘時間……”
他無法理解的是,在確定我對自身病理和思維模式的理解已經達到相當深度的情況下,為什麼還對複讀這事執念那麼深?他甚至懷疑:我在無意識地催眠自己不去深入追問病因……
要知道,即使是正常的成年人,在我現在的狀態下,也往往會忍不住嘗試或策略性地探知病因,哪怕明白現在知道對自己不好!而我不僅忍住了,還嘗試把自己的關注點從“如何治好自己”變成了“如何更快恢複正常好去複讀”……
但偏偏,我各項指標在現階段都趨於合理。唯一的焦慮問題——劉醫生認為是我在醫院治療導致不能複讀造成的。
我聽完後麵露詫異,說:“我沒催眠自己。”
這次連劉醫生都下意識想要撓頭,但手剛抬起來就放下了,解釋道:“不是你刻意的。那你現在對複讀有什麼想法呢?為什麼一定想要複讀呢?”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老媽,很坦然地說:“沒什麼特彆的想法,就想試試。而且我已經想通了,如果確實複讀不了其實沒什麼;如果能複讀,其實我也不在意分數和結果。這幾天我想得很清楚。”
……
第二天,劉醫生再次給我做了一套詳細的評估和測試。
隨後我發覺暴露療法加強了。這次不僅是溝通層麵,還加入了一些身體反應上的模擬內容。
……
臨近過年前一個禮拜,劉醫生讓我代入當時那個孕婦丈夫的角色,問我會選擇怎麼處理……
結果我感到一陣茫然,胸悶,最後隻能坦言自己覺得很無力,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
說出這些後,我感到很沮喪,甚至很難過。
但劉醫生反而鬆了口氣。雖然整個下午我心情都不好,但他再次誇讚我韌性極強,自我調節能力已經在慢慢恢複了。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當時雖然代入後感到慌亂、茫然、不安,完全不知所措,但我沒有解離。雖然出現了應激反應,但屬於可控狀態。因為正常人遇到束手無策的情況,也會驚慌失措。我的反應雖然稍重,但已經是極大的進步了。
我沒告訴他,當時心裡仍覺得一切都無法挽救,像天塌了一樣。但從劉醫生不動聲色的表情裡,我覺得他猜到了。而他真正想要的,其實是我能不解離……
最後我想了好久,還是去找他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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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醫生承認了這一點,還很直白地告訴我:從第一次聊那個孕婦時我解離,到現在我能嘗試代入、甚至主動跟他坦白內心的無力感……這些就是最好的證明。人麵對自己不願意接受的事物或壞結果時,選擇逃避和掩蓋是本能。他感到欣慰的是,我從一開始就沒真正選擇“逃跑”——因為他見過太多人在麵對心理創傷性問題時,第一時間會選擇逃跑。我雖然逃避,但從未真正選擇過“逃跑”……
他似乎心情很不錯,拿著我的報告跟我聊了一些輕鬆的話題。
劉醫生說我其實很有意思,坦言這不是貶低,是真覺得我很矛盾。
他說我高敏感、高共情,善於內省和邏輯分析,但又會因某件很小的事自責;能夠理性分析自己的病情,但偏偏會產生自我邏輯內耗。
他說我善良有責任感,但在人際關係中偏偏會過度用理性去分析身邊人的想法。
劉醫生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我跟他閒聊時提到的醫療現狀相關觀點,非常務實。甚至有些超越年代,有一定的遠見性;但聊到感情問題時,我反而會陷入自我道德綁架。
最讓他感歎的是,他已經分析出我的底層邏輯是在逃避深入治療;但偏偏又在以極高的效率不斷自救。
然後他又笑著自我解釋道,說人體很奇妙,特彆是大腦,真的很複雜。他最終還調侃道:“你可能因為創傷導致部分功能休眠,反而促使智商和思維邏輯功能出現了超成長性發育……”
他說完後我很納悶。
但隨後才發覺,從這次談話起,劉醫生就很少再使用專業術語和我交流了,反而更多采用這種更隨意的交流方式,甚至還跟我開起了玩笑。
……
過年的前兩天,這種轉變就更明顯了。劉醫生已經完全摒棄了專業術語,甚至偶爾會以“朋友”或“盟友”的身份跟我探討病情。
有些話我聽著就覺得不太對勁。
比如,他跟我探討我分析和自省能力特彆強,是不是情感功能稍低的一種代償機製。我遲疑了半天,說覺得不是。他居然反過來問我:“那你說說看,你覺得是什麼情況?”
我哪知道!
他說從純醫學角度看沒有現成的解釋,但心理學上有類似現象,比如盲人視覺受限會導致聽覺和觸覺異常敏感……隻是,他覺得這個類比對我不太適用。
我覺得他是在放低姿態,開始采用平等的對話策略了。他似乎有意在再次打破我的某種認知框架,但我一時還想不通具體是什麼……
起初我猜測他是為了再次拉近距離,降低我的心理防禦。但後來我發覺,自己好像確實在這種氛圍下放鬆了不少。
……
直到臨出院時,劉醫生詢問我最近是否還有‘套娃思維’時,我才恍然大悟——自己這幾天確實沒有了!因為失去了反複咀嚼的對象!
是啊,他刻意去掉了自己“醫療權威”的光環,讓我無從琢磨那些高深的治療意圖。我最近琢磨的反而是他為什麼這樣做。琢磨這個反而對我影響不大,因為這裡麵沒什麼值得我陷入糾結的“點”!
……
出院時,董姝予偶爾瞄到我時,嘴角會抑製不住地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