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巳時二刻,興慶府後宮,梨花院。
李乾順踉踉蹌蹌地推開寢宮的朱紅大門,如同一個被追殺的野獸般跌撞而入。
身後跟著的幾名內侍和宮女,都被他凶狠的眼神嚇得不敢靠近,隻敢遠遠地站在門外,麵麵相覷。
李仁愛以身殉國的消息,如同一柄無形的利劍,徹底擊垮了這位西夏國主最後的心理防線。
從崇政殿狼狽逃出的這一路上,他的腦海中一直回蕩著那個令他心膽俱寒的消息——連李仁愛都絕望到要以死明誌了,這大夏,真的是徹底完了嗎?
"都滾!統統給朕滾!"李乾順轉身對著門外咆哮,聲音嘶啞得如同野獸的嚎叫,"誰敢進來,朕殺了誰!"
宮女太監們如蒙大赦,慌忙退下。偌大的寢宮裡,隻剩下李乾順一人。
他跌坐在龍榻之上,雙手死死抱著頭,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四十三歲的年紀,此刻卻像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
"李仁愛...李仁愛啊..."他嘴中反複念叨著這個名字,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聽不見,"連你...連你都不肯陪朕了..."
梨花院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簷角偶爾傳來的風鈴聲,在這深秋的寒風中發出空洞的叮當聲,如同為這個即將覆滅的王朝奏響的挽歌。
李乾順緩緩抬起頭,目光呆滯地望向寢宮正中懸掛的那幅巨大畫像——那是他的祖父,西夏的開國皇帝李元昊。畫中的李元昊身著明黃龍袍,威風凜凜,那雙目光炯炯的眼睛仿佛正在俯視著自己這個不肖子孫。
"列祖列宗啊..."李乾順突然跪倒在地,對著畫像叩首不止,淚水如雨般滾落,"不孝子孫李乾順,愧對祖宗基業!愧對黨項萬民!"
他爬到畫像前,伸出顫抖的手,想要觸摸那張威嚴的麵孔,卻又不敢,手停在半空中瑟瑟發抖。
"太祖爺爺,您當年縱橫西北,連宋遼都要讓您三分。您若泉下有知,看到如今的局麵,該有多麼痛心啊..."
他想起了祖父李元昊的輝煌戰績:三川口大敗宋軍,好水川殲滅任福全軍,定川寨重創韓琦、範仲淹...那時的西夏,是何等的威風!連大宋的仁宗皇帝,都要主動求和,年年納貢!
而如今呢?自己這個後代,卻要向宋人俯首稱臣,甚至連稱臣的機會都未必有了...
"都是朕的錯...都是朕的錯啊..."李乾順雙拳狠狠捶打著地麵,直到手背血肉模糊,"朕若是有太祖爺爺一半的英明神武,何至於有今日之禍?"
他站起身,在寢宮內踱來踱去,腳步淩亂,就像一隻被困在籠中的野獸。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喃喃自語幾句,神情時而憤怒,時而絕望,時而又帶著深深的懊悔。
"秦檜...王彥升..."他突然停下腳步,臉上露出痛苦至極的表情,"朕為何要殺他們?為何要殺他們啊!"
這是壓在他心頭最沉重的一塊石頭。當初金人和趙桓都派了使者前來,他本想左右逢源,兩邊都不得罪。但察哥那個蠢貨,竟然在金殿之上當著自己的麵殺死了宋使!
當時的他,被察哥的"忠勇"所感動,竟然同意了這個愚蠢至極的決定。他以為殺死宋使,就表明了西夏與金國結盟的決心,就能換來金人的全力支持。
但他哪裡想到,這個決定會引來如此可怕的後果?
"朕若是當時不殺宋使,而是將察哥綁了送給趙桓請罪,或許...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李乾順越想越後悔,忍不住又給了自己一個耳光,"蠢!愚蠢!朕怎麼就那麼蠢!不,不是我蠢,是察哥!"
他想起了李仁愛當時的反對。那位老臣跪在地上,哭著勸他三思而後行,說宋使不可殺,殺了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但他當時被察哥的慷慨激昂衝昏了頭腦,竟然斥責李仁愛"膽小如鼠,有辱國體"。
"李仁愛...李仁愛說得對啊..."李乾順痛苦地抱著頭,"朕不該殺宋使,更不該相信金人的承諾!朕這是引狼入室,自取滅亡啊!"
他想起了當初金國使者信誓旦旦的保證:隻要西夏與金國結盟,共同對付大宋,金國願意出兵十萬,與西夏東西夾擊,必能一舉滅宋,到時候河西走廊儘歸西夏,中原富庶之地也可分一杯羹。
那畫麵是多麼誘人啊!李乾順做夢都想著能夠重現祖父的輝煌,甚至超越祖父,成為真正統一西北的霸主。
但現實卻給了他最殘酷的一記耳光。
"金人!金人這些無恥的蠻夷!"李乾順憤怒地吼道,"滿口仁義道德,其實全是欺騙!什麼東西夾擊?什麼十萬大軍?到了關鍵時刻,金人的大軍在哪裡?在哪裡啊!"
從前幾日收到的情報來看,金國非但沒有如約出兵支援西夏,反而自顧不暇。河北的撻懶被嶽飛打得焦頭爛額,河東的兀術被韓世忠拖住脫不開身。金國的所謂"十萬援軍",根本就是一個美麗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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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是瞎了眼,竟然相信了金人的鬼話!"李乾順狠狠地踢翻了一張紫檀木桌案,上麵的文房四寶散落一地,"朕應該聽李仁愛的話,與宋人議和,而不是與虎謀皮,指望金人!"
他想起了李仁愛生前多次的勸諫。這位飽學之士早就看透了金人的本質——他們隻是想利用西夏拖住宋軍,為自己爭取時間,根本沒有真心幫助西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