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府的城門,在吱呀的沉重呻吟聲中,向大宋的天子徹底敞開。
趙桓端坐於烏騅馬之上,麵沉如水。他並未立刻催馬入城,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最冷靜的獵鷹,越過城門洞那幽暗的深邃,審視著城內的一切。
街道兩側,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黨項軍民。他們像被驚雷嚇住的羊群,畏縮地擠在一起,眼神中充滿了麻木、恐懼、好奇,以及一絲深藏的、不易察覺的仇恨。
陽光尚未完全驅散晨霧,將趙桓和他身後那三千名身著玄色鐵甲的禦前班直的影子,長長地投射進城內,仿佛一道由鋼鐵與意誌鑄成的黑色界碑,將昨日的西夏與今日的大宋分割開來。
沉默,是此刻唯一的主題。空氣凝重得仿佛要滴下水來。
“楊再興。”趙桓的聲音打破了這死寂,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末將在!”楊再興策馬上前,他一身銀亮盔甲,手持瀝泉神槍,眉宇間英氣逼人,如同出鞘的利劍。
“你帶五百騎,為朕開路。”趙桓淡淡地說道,“告訴城中軍民,朕入城,隻為吊民伐罪。凡有敢於滋事、阻撓王師者,殺無赦!”
“末將遵旨!”楊再興眼中精光一閃,猛地一揮手。
五百名禦前班直的精銳騎兵,動作整齊劃一地催動戰馬,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緩緩湧入城門。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噠、噠、噠”的清脆聲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城中軍民的心坎上。他們沒有呼喊,沒有奔騰,隻是以一種沉穩而壓抑的姿態緩緩推進,那份從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殺氣,比任何叫囂都更具威懾力。
街道兩側的人群,如潮水般向後退去,為這支天兵讓開了道路。
“元帥。”趙桓這才將目光轉向身旁的折可求。
“臣在!”
“入城事宜,按預案行事。”趙桓的聲音依舊平穩,“各部司、各營伍,嚴守軍紀。朕要讓興慶府的百姓看看,何為王師,何為仁義。但有滋擾百姓、搶掠財物者,無論官階,立斬不赦!”
“臣遵旨!”折可求沉聲應道,隨即調轉馬頭,向身後的傳令官下達了一連串清晰的命令。
號角聲再次響起,不再是衝鋒的急促,而是維持秩序的沉穩。一隊隊宋軍甲士邁著整齊的步伐,如潮水般分流,向城中各處要道、府庫、武庫而去。
他們的軍紀嚴明,目不斜視,與城中百姓想象中“勝者”的驕橫截然不同,這讓許多原本驚恐的民眾,心中稍安,卻又生出更深的敬畏。
城門外,那黑壓壓跪伏在地的赫連雄等一眾降將,自始至終,趙桓都沒有再看他們一眼。仿佛他們隻是一堆無足輕重的塵埃。直到楊再興的副將前來,用冰冷的刀鞘拍了拍赫連雄的肩膀。
“赫連將軍,陛下有旨,命你等隨軍入城,暫押府衙,聽候發落。”
赫連雄僵硬地抬起頭,滿嘴苦澀。他看著那麵巨大的“宋”字帥旗,在無數兵士的簇擁下,緩緩移入了他曾經誓死保衛的城池。
趙桓並未立刻前往那座象征著西夏百年統治的皇宮,而是對身旁的胡寅說道:“胡卿,帶上一隊皇城司的人,隨朕去一個地方。”
胡寅心中雖有疑惑,但不敢多問,立刻應道:“臣遵命。不知陛下欲往何處?”
“去已故西夏禮部尚書,李仁愛的府邸。”
此言一出,不僅胡寅,連一旁的折可求都露出了些許訝異之色。他沒想到,官家入城後,第一個要見的,既不是被囚的李乾順,也不是象征權力的皇宮,而是一個已經死去的敵國忠臣的府邸。
李仁愛的府邸位於城東一處僻靜的街巷。當趙桓一行人抵達時,這裡早已被宋軍接管。府邸大門緊閉,上麵交叉貼著兩張巨大的白色封條,封條上蓋著赫連雄的樞密院大印,旁邊還站著幾名宋軍甲士。
胡寅上前,亮出趙桓的禦駕金牌,甲士們立刻躬身行禮。一名校尉上前,小心翼翼地撕開封條,拉開了沉重的府門。一股塵封與血腥混雜的淡淡氣息,從門內逸散而出,讓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趙桓翻身下馬,邁步而入。
府內,一片死寂。院落中的陳設還算整齊,但地上隨處可見早已乾涸的暗褐色血跡,以及打鬥掙紮留下的淩亂痕跡。
正堂的靈堂早已被砸得稀爛,那塊寫著“大夏故禮部尚書李公仁愛之靈位”的牌位斷成兩截,倒在香灰之中。
這裡沒有哭聲,沒有活人,甚至沒有一具完整的屍身。顯然,赫連雄在執行李乾順的屠戮命令後,又匆匆“清理”了現場,試圖掩蓋其罪行。
然而,這死寂的現場,遠比任何哭喊都更具衝擊力。它無聲地訴說著一個忠良之家,在一個瘋狂君主的屠刀下,是如何被徹底毀滅的。
趙桓默默地走上前,俯身拾起那半截靈牌,用自己的衣袖輕輕拂去上麵的灰塵。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牌位上那幾個字,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有惋惜,有敬佩,更有對李乾順那般君主的極度鄙夷。
他將牌位重新立在殘破的供桌上,從張望手中接過三炷香,點燃後,鄭重地躬身拜了三拜。
“李尚書,大夏雖亡於昏君之手,然你的忠骨,朕敬之。你泉下有知,當可安息。”趙桓的聲音很輕,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你遺策中所憂之事,朕,絕不會讓它發生。”
這一幕,讓跟在身後的折可求、胡寅等人心神劇震。他們看著趙桓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敬畏。這位年輕的帝王,其胸襟與氣度,遠非常人所能及。
憑吊完畢,趙桓轉身,目光掃過眾人,最終停在了胡寅臉上。
“胡卿,此情此景,你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