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如刀,卷起草原上的枯草與血腥氣,無情地抽打在每一個敗兵的臉上。
距離臨潢府那片修羅場已有兩日路程,倉皇北竄的草原聯軍終於在一處背風的沙丘後停下了腳步。
這不是休整,而是崩潰。戰馬口吐白沫,騎士們則像被抽去骨頭的野狗,一個個從馬背上滾鞍落地,蜷縮在地上,大口喘息著,眼中滿是空洞的恐懼。
五萬大軍出征,如今還能跟上來的,不足兩萬。剩下的,或是在臨潢府城下化作了焦炭與肉泥,或是成了宋軍追兵的刀下之鬼。
巨大的金帳早已在逃亡中丟棄,幾位草原霸主隻能圍坐在一堆搖曳的篝火旁,火光將他們陰沉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氣氛壓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隻有篝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和遠處傷兵壓抑不住的呻吟。
王罕的嘴唇乾裂,這位克烈部的可汗,往日裡雄視草原的王者,此刻卻像一頭蒼老的病狼。他的目光呆滯地看著火堆,兩天一夜,他麾下最精銳的“黑鷹騎兵”折損了近七成,那是他稱霸草原的根基,是他部落裡一代代積累起來的勇士。
“我的五千個孩子……就這麼沒了……”王罕的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兩行濁淚順著他臉上的皺紋滑落,滴入塵土。
坐在他對麵的耶律大石,臉色同樣難看。他麾下的三萬西遼鐵騎,如今也隻剩下不到八千,其中還大多是新附的部族,真正忠於他的契丹勇士,不足三千。他精心策劃的“斷糧襲擾”之計,非但沒有成功,反而將自己和整個草原聯軍都拖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夠了!”泰赤烏部的首領塔兒忽台猛地將手中的羊皮酒囊摔在地上,酒水濺起一片塵土。他滿臉橫肉,一雙眼睛通紅,死死地盯著耶律石:“大石皇帝!你不是說宋軍的火器在雨夜無用嗎?你不是說他們的火炮裝填緩慢,隻要衝近了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嗎?!”
他的質問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帳內死寂的氛圍。
“我泰赤烏部的八千兒郎,如今隻剩下不到兩千!”塔兒忽台的聲音裡充滿了血淚,“他們都是跟著我出來建功立業的!不是來給你當炮灰的!”
“塔兒忽台!住口!”王罕身邊的將領脫斡鄰勒喝道,“你怎敢對大石皇帝無禮!”
“無禮?”塔兒忽台“噌”地一聲拔出彎刀,指向耶律大石,“他害死了我六千兄弟,某今日就要跟他討個說法!”
耶律大石身邊的契丹親衛也立刻拔刀,雙方劍拔弩張。
“都給朕坐下!”耶律大石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冷冽地掃過在場的所有部族首領,“敗了,就是敗了。在這裡相互指責,能讓死去的勇士活過來嗎?能讓宋軍的追兵停下腳步嗎?”
塔兒忽台被他的氣勢所懾,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朕承認,朕低估了那個趙桓,低估了宋軍火器的威力。”耶律大石坦然道,“這是朕的過錯。但你們呢?你們就沒有錯嗎?”
他指向塔兒忽台:“你的騎兵,在看到宋軍陣型時,可曾聽從號令,從兩翼包抄?還是像一群見了血的瘋狗,隻知道悶頭往前衝?”
他又看向蔑兒乞部的脫黑脫阿:“你的部眾,在衝鋒時可曾保持陣型?還是各自為戰,一盤散沙?”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劄答剌部的劄木合臉上:“還有你,劄木合。你的萬人隊,在王罕大汗下令佯攻側翼時,是不是衝得比誰都快,生怕搶不到功勞?”
一番話,問得幾位部落首領麵紅耳赤,啞口無言。草原聯軍,名為聯盟,實則各懷鬼胎,作戰時毫無協同可言,這的確是慘敗的重要原因。
“夠了,大石兄弟。”王罕終於開口,聲音疲憊,“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我們……輸了。”
“是輸了這一仗,但不是輸了所有。”耶律大ishi重新坐下,語氣恢複了冷靜,“隻要我們還活著,就還有機會。”
“機會?”劄木合冷笑一聲,他是個精明的年輕人,向來不輕易信人,“大石皇帝,我們還有什麼機會?宋軍的追兵就在後麵,那個叫趙桓的魔王,連投降的金國皇帝都殺了,你覺得他會放過我們?”
“他自然不會放過我們。”耶律大石看著他,“所以,我們不能再聚在一起等死。我們必須分開。”
“分開?”王罕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警惕。
“對,分開。”耶律大石攤開一張簡陋的地圖,“草原如此廣袤,宋軍兵力再多,也不可能覆蓋所有地方。我們化整為零,各自返回自己的部落,收攏殘部,積蓄力量。宋軍的補給線太長,他們不可能在草原上久留。隻要我們熬過這個冬天,等到明年開春,就是我們反擊的時候!”
這番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帳內的氣氛卻變得更加詭異。
脫黑脫阿,這位蔑兒乞部的老將,咳嗽了一聲,緩緩說道:“大石皇帝說得輕巧。我們各自返回部落?恐怕還沒到家,部落就已經被宋軍踏平了。我們的女人、孩子、牛羊,怕是都成了宋人的戰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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