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樂正蹲在後院給嫩芽澆水,指尖剛觸到濕潤的泥土,就聽見前院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這聲音比上次許軒來時重了些,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急促,驚得牆頭上打盹的天狗猛地豎起耳朵,喉嚨裡發出低低的警告聲,尾巴尖的毛根根倒豎。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泥,動作慢悠悠的,像是在拖延什麼。走到店門後時,敲門聲已經連響了五下,節奏越來越密,像是在敲一麵緊繃的鼓,震得門板都微微發顫。
“誰?”齊樂隔著門板問,聲音裡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這幾日他總在後院待得很晚,看著那點綠芽在月光下輕輕搖晃,葉片上的絨毛沾著露水,常常忘了時辰,直到晨露打濕衣襟才回屋歇息。
“是我。”許軒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比往日沉了幾分,像浸了水的石頭,“有點事問你,開門。”
齊樂頓了頓,還是拉開了門閂。銅製的門閂轉動時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在這雨日裡顯得格外清晰。
許軒站在雨幕裡,玄色道袍的下擺沾了些泥點,袖口還卷著,露出的手腕上沾著草屑,顯然是急匆匆從郊外趕來的。他沒像上次那樣站在門口,而是徑直走進店裡,目光像探照燈似的掃過櫃台——《山海經》還攤在那裡,書頁被穿堂風得輕輕翻動,發出嘩啦的聲響。九尾狐的尾巴尖正從某一頁探出來,毛茸茸的一團,見有人進來,又飛快地縮了回去,隻留下書頁微微顫動。
“這幾天,你去過霓虹國?”許軒開門見山,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目光落在齊樂那雙沾著泥土的布鞋上。
齊樂關上門,轉身走向櫃台,給自己倒了杯涼茶。茶葉在水中緩緩舒展,苦澀的清香漫開來,他才緩緩搖頭:“沒有。”
“那你有沒有……”許軒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讓《山海經》裡的神明去過那邊?”
齊樂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杯沿的水珠順著杯壁滑落,滴落在櫃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像一滴凝固的血。他抬眼看向許軒,眼底那片沉寂了許久的湖麵,終於泛起一絲漣漪,帶著被驚擾的不悅:“你什麼意思?”
“霓虹國的幾條新生靈脈被毀了。”許軒的聲音更沉了,從懷裡掏出一張折疊的符紙,展開後,上麵浮現出幾道扭曲的黑氣,“現場留下的靈力痕跡,和《山海經》裡那些神明的氣息一模一樣。負責修複靈脈的陰陽師死了三個,都是被一擊斃命,手法乾淨利落,帶著山海獸獨有的凶戾——饕餮的吞天之力,窮奇的破法之爪,都留下了印記。”
齊樂沉默地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山海經》的封麵上。那道曾與梧桐共鳴過的紋路,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像一道尚未愈合的傷疤。“他們不在我這。”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一陣風,“西王母去年從我手中帶走了不少山海神明,饕餮、窮奇都在其中。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修為跌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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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軒猛地一怔,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確實忘了。當年建木斷裂之前,西王母曾以神力強行拘走了《山海經》裡半數的神明,那些都是最桀驁、最具破壞力的存在。齊樂為了護著剩下的山海獸,硬生生受了西王母一擊,修為從破妄境跌落到築基,差點身死道消。後來大戰連綿,他忙著協調各方勢力,忙著重建秩序,竟把這事拋在了腦後,此刻被齊樂提起,才想起對方為此付出的代價。
“你的意思是……”許軒的眉頭緊鎖,符紙上的黑氣突然暴漲,又迅速湮滅,“是西王母那邊的人乾的?”
“不然呢?”齊樂放下茶杯,指腹摩挲著杯壁上的茶漬,“我現在連書頁都懶得翻,哪有心思管他們去了哪。”他頓了頓,忽然低笑一聲,帶著點自嘲,“何況,我現在也管不住了。”
《山海經》像是聽懂了他的話,書頁突然“嘩啦”一聲翻到某一頁,露出上麵猙獰的插畫——那是當年被西王母帶走的饕餮,插畫上的凶獸正對著許軒齜牙咧嘴,獠牙上還沾著暗紅色的紋路,眼底的凶光仿佛要穿透紙麵,將人吞噬。
許軒看著那插畫,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他想起霓虹國那邊傳來的消息:被毀的靈脈恰好是他們耗費三年才修複的“鎮魂脈”,那下麵鎮壓著江戶時代留下的百鬼殘魂,一旦失守,那些積攢了數百年的怨氣很可能會再次蘇醒,順著洋流蔓延到華夏沿海。那些陰陽師本就對華夏的“協調議會”心存芥蒂,覺得當年大戰時華夏占了便宜,這下怕是更要借機生事,把賬算到山海師頭上。
“我知道了。”許軒站起身,顯然是要立刻去處理這事,指尖捏了個傳訊訣,符紙在他掌心化作一道金光衝天而起,“是我沒查清楚,打擾了。”
他走到門口,手剛搭上門閂,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向齊樂。
齊樂正蹲在櫃台前,指尖輕輕點著《山海經》的書頁,像是在安撫裡麵躁動的山海獸。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單薄得仿佛一碰就會碎。他的頭發長了,木簪鬆鬆地綰著,幾縷碎發垂在額前,遮住了那雙曾映過星辰與火焰的眸子。
“最近小心點。”許軒的聲音軟了些,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歉意,“霓虹國的陰陽師心眼小,尤其看重臉麵。這次吃了這麼大的虧,肯定會查到底。就算最後查到是西王母那邊的手筆,也難保有些沒腦子的年輕陰陽師會跑來華夏,找你這個‘山海法師’討說法——他們一向覺得,《山海經》裡的神明,都該聽你的調遣。”
齊樂沒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指尖依舊在書頁上輕點,像是在和裡麵的山海獸說著什麼。
門被拉開又關上,雨聲再次湧了進來,帶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店裡恢複了寂靜,隻有《山海經》的書頁還在輕輕翻動,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誰在無聲地歎息。
齊樂蹲了很久,直到杯裡的涼茶徹底涼透,才緩緩站起身,走到後院。那株梧桐芽在雨裡長得更精神了些,嫩綠的葉片舒展開來,沾著晶瑩的水珠,在微風中輕輕搖晃,像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
他伸出手,這一次,指尖終於輕輕落在了葉片上。
冰涼的觸感傳來,帶著雨水的清冽,也帶著一絲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生機,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像一汪清泉流過乾涸的河床。齊樂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眶又開始發燙,這是梧桐離開後,他第一次有想哭的衝動,卻不是因為悲傷。
牆頭上的天狗低低地叫了一聲,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肩膀,毛茸茸的耳朵掃過他的脖頸,帶著點笨拙的安慰。
齊樂抬頭望向巷口的方向,雨幕朦朧,青石板路在雨裡泛著水光,什麼也看不見。但他知道,許軒的話不是危言聳聽。那些潛藏在暗處的威脅,那些被戰爭暫時壓下的矛盾,那些因《山海經》而起的恩怨,終究還是要找上門來,躲不掉的。
他低頭看著那株芽,指尖輕輕拂去葉片上的水珠,動作溫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珍寶。
“看來,想安安靜靜待著,也不行了啊。”他低聲說,聲音裡帶著幾分無奈,卻又藏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久違的銳利,像沉睡的利刃終於開始蘇醒。
雨還在下,後院的泥土被衝刷得愈發濕潤。那點嫩綠的芽在風雨裡搖晃著,卻沒有倒下,反而像是紮根得更深了些,仿佛在說,無論來什麼,它都會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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