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後的第三日，陽光總算掙脫雲層的束縛，斜斜地鑽進巷口。青石板路上的水窪早已乾涸，隻餘下幾處深色的印記，像被歲月烙下的斑痕。茶店裡靜得能聽見塵埃落地的輕響，九尾狐蜷在窗台上打盹，火紅的尾巴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偶爾掃過窗欞，帶起一陣細碎的木響。
齊樂坐在臨窗的竹椅上，手裡捏著隻粗陶茶杯。茶水是新沏的龍井，熱氣氤氳著漫上他的眉梢，將那雙沉寂了許久的眸子熏得微微發亮。他的目光落在後院的方向，那裡的梧桐芽又長高了半寸，兩片嫩綠的葉片舒展開來，邊緣泛著健康的鋸齒，葉尖還沾著晨露蒸發後留下的細小白痕。
他以為，許軒帶來的那場風波，會像前幾日的驟雨般，來得洶洶，去得匆匆。西王母那邊的爛攤子自有“協調議會”去撕扯，那些霓虹國陰陽師的怨懟，也該隨著靈脈調查的深入而轉向，終究是落不到他這個隻想守著一株嫩芽過日子的人頭上。
直到午後未時，一聲沉悶的巨響陡然炸響，打破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寧靜。
“砰——！”
茶店那扇老舊的木門被狠狠撞了一下，門板劇烈震顫，上麵掛著的“暫停營業”木牌晃得像風中的殘燭，邊角反複磕在門框上，發出“嗒嗒”的輕響，像是在無聲地求饒。
齊樂握著茶杯的手指頓了頓，眼皮懶洋洋地掀起，目光越過櫃台，落在門口。他在門板內側布過一層最基礎的封印，不過是隨手畫下的幾道靈力紋路，連符咒都懶得用——說是封印，不如說是給那些無關人等的一道提醒，提醒他們這裡不歡迎打擾。
可外麵的人顯然沒接收到這份提醒。
“砰！砰！砰！”
撞門聲接連不斷，一下比一下重，帶著股蠻不講理的狠勁。門板發出痛苦的呻吟，木屑簌簌往下掉，連門框都跟著微微晃動，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撞得四分五裂。
齊樂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嘲諷。他就那麼坐著，指尖慢悠悠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杯底的茶葉在水中緩緩沉落，像他此刻漫不經心的心思。
“沒腦子的東西。”他低聲嗤笑，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這便是許軒口中那些要來討說法的陰陽師？連扇門都打不開，隻會用蠻力死磕，倒是有幾分鄉下野狗的執著，蠢得可笑。他甚至懶得起身去看一眼，隻等著外麵的人撞累了，自覺無趣地離開。
然而那撞門聲卻像認準了似的，非但沒有停歇，反而越來越急，越來越重。有時是沉悶的鈍響，像是用肩膀在撞；有時又是清脆的劈砍聲，顯然對方拔出了武器，刀刃砍在木門上，留下深深的刻痕，木屑飛濺。
齊樂終於覺得有些厭煩了。他仰頭飲儘杯中殘茶，將空杯往桌上一擱，發出“當”的輕響。起身時竹椅與地麵摩擦，發出“吱呀”的抗議，在這嘈雜的撞門聲中，竟顯得格外清晰。
他轉身往二樓走去。老舊的木樓梯踩上去晃晃悠悠，每一步都伴隨著“咯吱”的呻吟，像是在抱怨被打擾。二樓靠窗的位置擺著張藤榻，那裡能透過窗縫看到後院的梧桐芽，總比聽著門口的噪音要順眼得多。
可他剛踏上二樓最後一級台階，一股微弱卻清晰的靈力波動從樓下傳來——那是封印被強行撕裂的氣息，像一張薄紙被生生扯碎，帶著靈力潰散的細微震顫。
齊樂的腳步頓住了。
他微微偏過頭，看向樓下，眼底沒有絲毫意外，反而掠過一絲了然的淡笑。也是，那點隨手布下的玩意兒，本就擋不住真正懂行的人，被破開是遲早的事。他甚至沒費心去加固，大抵是潛意識裡，也沒把這些所謂的“麻煩”放在心上。
轉身下樓時，他的步伐依舊不緊不慢，袍角掃過樓梯扶手，帶起一串細小的灰塵。
樓下的景象卻讓他唇邊的笑意淡了幾分。
他平日裡坐著喝茶、看雨、對著《山海經》發呆的那張臨窗竹椅上，此刻正坐著一個男人。
約莫二十多歲的年紀，穿著一身緊身的黑色勁裝，衣料上繡著暗金色的符文，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腰間係著個巴掌大的烏木匣子，上麵刻著繁複的陰陽咒，一看便知是存放式神的容器。男人的長發用根黑色發帶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以及一雙此刻正燃著怒火的眼睛——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釘在齊樂身上，仿佛要將他洞穿。
看到齊樂下樓，男人幾乎是瞬間從竹椅上彈了起來。動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右手猛地從背後抽出一柄長刀，刀身狹長，泛著冷冽的寒光，顯然是用特殊材質鍛造，還淬過靈力，出鞘的瞬間便帶著淩厲的破空聲，直斬齊樂麵門！
刀鋒未至，那股夾雜著殺意的勁風已拂過齊樂的臉頰，吹得他額前的碎發微微飄動。
齊樂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甚至沒後退半步。就在刀鋒距他咽喉不過寸許，男人眼中已閃過一絲得色時，他才緩緩啟唇，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隻吐出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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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狗。”
“嗷嗚——！”
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陡然從《山海經》中炸開！
攤在櫃台上的書頁猛地翻飛，發出“嘩啦”的巨響，其中一頁驟然鼓起，仿佛有什麼龐然大物要破紙而出。下一秒，一道巨大的黑影撕裂書頁，帶著濃鬱的凶煞之氣騰空而起——正是天狗！它渾身覆蓋著油亮的黑毛，體型比尋常獵犬大上數倍，獠牙外露，銅鈴大的眼睛裡燃燒著暴戾的火焰，顯然是被這擅自闖入的家夥激怒了。
幾乎在現身的瞬間，天狗便像一枚黑色的炮彈，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撞向那個持刀的男人！
“嘭！”
一聲悶響，像是兩堵牆撞在了一起。
男人顯然沒料到齊樂身邊竟有如此凶悍的山海獸，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他手中的長刀脫手而出，“哐當”一聲釘在對麵的牆壁上，刀柄還在微微顫動。而他本人則重重砸在櫃台邊緣，堅硬的木質櫃台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上麵的白瓷茶罐、銅製茶則劈裡啪啦摔了一地，碎裂聲清脆刺耳，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回蕩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