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還未散儘,李辰浩已踏進了清心居的門檻。他身著昨日在錦繡坊新置辦的藏青色長衫,布料雖非上乘,卻勝在剪裁得體,襯得他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腰間沉甸甸的銀錢隨著步伐輕輕作響——那是張德海給的二十兩銀子剩下的部分。
"客官早啊!裡邊請——"跑堂的小二拖著長音迎上來,眼睛在李辰浩的新衣裳上打了個轉,態度頓時熱絡三分。
李辰浩摸出幾個銅錢塞到小二手裡:"要個清靜的雅座,最好能聽見大堂說話的。"
小二會意一笑,引著他穿過幾張散桌,來到一處用屏風隔開的半封閉小間。這位置既不顯眼,又能將大堂裡的動靜儘收耳底,是打探消息的絕佳位置。
"客官要點什麼?咱們這兒新到的洞庭碧螺春,連雍親王府上的師爺都讚不絕口呢!"小二一邊擦拭本就光亮的桌麵,一邊賣力推薦。
李辰浩眉梢微動:"哦?雍親王府的人也常來?"
"可不是!"小二壓低聲音,"自打四爺奉旨查辦戶部虧空,他府上的人三天兩頭就往咱們這兒跑。聽說是為了方便見一些..."他做了個諱莫如深的手勢,"不方便在府上見的人。"
李辰浩心下了然,又加了幾個銅錢:"那就碧螺春吧,再配四樣茶點。"待小二轉身要走,他又狀似無意地問:"近日可有什麼新鮮事兒?"
小二左右張望一下,俯身道:"客官可算問著了。昨兒個工部右侍郎家的管事在這兒吃酒,說四爺追繳欠款,把老臣馬齊大人逼得上吊了!"說完便匆匆離去,生怕被人看見他多嘴似的。
李辰浩心頭一震。馬齊是兩朝元老,門生故舊遍布朝野,若真被逼死,朝局必有大動蕩。他不動聲色地斟茶,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大堂裡每一句可能有關的對話。
"...聽說四爺昨兒個在乾清宮外跪了整整兩個時辰..."
"...戶部那幫孫子活該!借國庫銀子放印子錢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今天..."
"...噓!小聲點,你不要命了?..."
茶客們的議論聲壓得極低,卻還是被李辰浩敏銳地捕捉到幾個關鍵詞。正當他試圖拚湊這些零碎信息時,隔壁雅間突然傳來一陣瓷器碰撞聲,接著是一個沙啞的嗓音:
"馬齊這一死,倒讓咱們那位"鐵麵王爺"下不來台了!"
李辰浩的手懸在半空,茶壺嘴溢出的熱水燙到了手指也渾然不覺。他輕輕將茶壺放下,身子微微後仰,讓屏風縫隙間透過的光線正好照在臉上,看起來像是在閉目養神,實則全神貫注地聽著隔壁的對話。
"慎言!"另一個較為年輕的聲音警告道,"隔牆有耳。"
"怕什麼?"沙啞嗓子不以為然,"這清心居是九爺的產業,他四哥的手還伸不到這兒來!"
李辰浩瞳孔微縮。九阿哥胤禟與四阿哥胤禛不睦,這在京中並非秘密,但公然在茶館議論,足見雙方矛盾已趨白熱化。
"馬齊欠款不過三千兩,何至於以死相抗?"年輕聲音問道。
"你懂什麼!"沙啞嗓子冷笑,"馬齊門下那些學生,哪個沒從戶部借過銀子?他這一死,既保全了名節,又讓四爺難做。高明啊!"
"可皇上那邊..."
"皇上?哼!"沙啞嗓子突然壓低,"你以為皇上真不知道咱們這些京官年年從戶部"借"銀子?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罷了。如今四爺非要較真,得罪的是滿朝文武!"
一陣沉默後,年輕聲音猶豫道:"可我聽說,四爺查出的虧空有近千萬兩..."
"那又如何?"沙啞嗓子突然激動起來,"自康熙爺起,哪年戶部不虧空個幾百萬兩?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偏他四爺要捅破這層窗戶紙!"
李辰浩聽得入神,手中茶杯傾斜,茶水灑在衣襟上也渾然不覺。千萬兩虧空!這數目遠超他想象。難怪張德海說雍親王整頓戶部實則是聖上要清理一批人...
隔壁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時辰不早了,部裡還有公文要處理。"年輕聲音道,"對了,浙江那批漕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