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皇莊的打穀場上,金黃的麥粒堆成了小山。李辰浩手持鐵質矩尺,正在監督差役們將官糧過鬥入倉。每量完一戶,莊頭老趙便用朱筆在魚鱗冊上記下數目,身後的算盤珠子劈啪作響。
"王柱子家,上等田二十畝,納糧二石一鬥!"
隨著唱報聲,圍觀的人群發出驚歎。這個去年為交丁稅賣女兒的老農,此刻正挺直腰杆將自家麥子倒入官斛,眼角還掛著淚花——今年留下的餘糧,足夠全家吃到明年夏收。
"下一戶,趙家莊..."
唱報聲突然中斷。李辰浩抬頭,看見老趙的算盤僵在半空,眼睛直勾勾盯著賬冊。順著視線看去,總數欄赫然寫著:三千七百六十五石四鬥。這比去年同期的兩千八百九十石,整整多出三成有餘!
"沒算錯?"李辰浩低聲問。
老趙胡子直顫:"算了三遍...清丈出的隱田就有一千二百畝..."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胤禛帶著十餘名戶部官員疾馳而來,為首的正是素來反對新政的戶部右侍郎薩爾泰。這位八爺黨的乾將不等馬停穩就跳下來,厲聲喝道:"本官奉旨查驗!賬冊拿來!"
李辰浩遞上魚鱗冊,故意將空白丁稅銀箱擺在旁邊。箱底僅有的幾錠銀子,是那些尚未清丈田畝的散戶繳納的——與堆積如山的糧袋形成刺眼對比。
薩爾泰的額頭滲出冷汗。他翻遍賬冊,突然指著某處:"這趙家莊去年納糧三百石,今年為何變成九十石?"
"大人明鑒。"李辰浩早有準備,取出另一本賬冊,"趙家原有田五千畝,隱報三千畝。往年按三十丁計稅,合銀一百五十兩,折糧三百石。如今按實有田畝納賦,每畝一鬥五升..."
"荒謬!"薩爾泰打斷道,"《賦役全書》明明規定..."
"《全書》規定民田每畝征三升。"胤禛突然開口,"但趙家莊的田是欽賜莊田,按例征賦倍之。"他冷笑一聲,"侍郎大人連這個都忘了?"
薩爾泰臉色鐵青。此時幾個農民抬著塊石碑過來,上麵刻著新稅法的具體細則——這是李辰浩的主意,將枯燥律條轉化為百姓能懂的圖文。
"王爺..."薩爾泰壓低聲音,"您這是要與滿朝文武為敵啊!"
胤禛撫摸著石碑上"永不加賦"四個大字:"是與蛀蟲為敵。"
回京路上,胤禛難得地露出笑意。途經盧溝橋時,他突然駐馬:"李辰浩,你可知為何增稅三成,百姓反而稱頌?"
"因為隱田現形,兼並止步。"李辰浩指向遠處複耕的荒地,"更重要的是,百姓知道了交多少、為何交。"
胤禛頷首:"明日皇阿瑪召見,你隨行。"
乾清宮的銅壺滴漏剛到未時,李辰浩就跟著胤禛進了養心殿。康熙正在批閱《昌平賦役實錄》,禦案上還攤著本《孟子》。見他們進來,老皇帝頭也不抬:
"老四,你這"攤丁入畝",與孟子"仁政必自經界始"倒是暗合。"
胤禛跪伏在地:"兒臣愚鈍,不過見百姓困苦..."
"起來。"康熙突然將本奏折擲過來,"看看這個。"
李辰浩偷眼瞥去,是通政司彙總的彈劾奏章,足有二十餘本。最上麵那本來自佟國維,痛陳新政"六害",其中"紊亂祖製"四字被朱筆圈出。
"兒臣有辯。"胤禛不慌不忙取出本冊子,"這是昌平縣三十年來的丁銀簿冊。康熙四十年,在冊人丁兩萬一千;五十年,兩萬九千。而實際戶數..."他又取出本黃冊,"反從四千三百戶減至三千七百戶。"
康熙眼睛微眯:"人丁增而戶數減?"
"正是!"胤禛聲音提高,"地方官為政績虛報人丁,百姓卻要按虛數納銀。一戶承擔五丁、七丁稅賦者比比皆是!"
老皇帝的手指在案幾上輕叩。李辰浩知道這是關鍵時候,悄悄遞上個木匣。胤禛會意,打開匣子呈上:"這是兒臣查獲的趙家莊隱田證據,背後牽涉..."
"朕知道趙弘燮。"康熙突然打斷,眼中精光一閃,"他去年給老八送的壽禮,抵得上朕半年的內帑。"
殿內空氣驟然凝固。胤禛的喉結滾動了下,顯然沒料到康熙如此直白。
"若推行全國..."康熙慢慢翻著實錄,"會遇到何等阻礙?"
胤禛深吸一口氣:"豪強反對,胥吏掣肘,更有人會..."他突然停住,顯然在斟酌用詞。
"會造反?"康熙冷笑,"朕倒要看看,是誰的脖子硬,還是大清的刀快!"說著將佟國維的奏折扔進炭盆,"明日朝會,你親自解釋新政。"
退出養心殿時,李辰浩的後背已經濕透。途經文淵閣,一個小太監突然塞給他張字條:"佟府賬房有金葉。"
當夜,李辰浩借口查檔潛入戶部。在塵封的卷宗裡,佟國維名下的莊園賬冊果然夾著幾片金箔壓製的銀杏葉。更驚人的發現是,反對新政最激烈的十二名官員,竟有九人在金葉錢莊有巨額借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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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關鍵了..."李辰浩喃喃自語。銀杏社通過錢莊控製官員,難怪鄔思道說他們是"買官"。
"現在明白了?"鄔思道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老瘸子拄著拐,眼中閃著詭異的光,"三十年前太子想推"限田令",也是這幫人..."
話未說完,外麵傳來急促腳步聲。鄂爾泰一身戎裝闖進來:"王爺急召!十四爺上了道要命的折子!"
雍親王府內氣氛凝重。胤禛將奏折拍在案上:"好個"軍糧改折"!表麵支持新政,實則暗藏殺機!"
李辰浩細看奏折,十四阿哥胤禵建議西北軍糧也改"攤丁入畝",但將稅率定得極高。若準奏,邊關必然生變;若駁回,又顯得新政不公。
"王爺,可否請年羹堯..."
"年羹堯?"胤禛冷笑,"他正是幕後主使!"說著展開幅地圖,"西北軍屯田多被將領私占,清丈田畝等於斷他們財路。"
鄔思道突然陰森森地插話:"銀杏社在西北的掌令,正是年羹堯。"
五更天,李辰浩在銀杏樹下找到獨自飲酒的鄔思道。老瘸子醉醺醺地指著樹上的刀痕:"知道這是什麼?三十年前,銀杏社在此處決叛徒..."
"先生當年..."
"我比你還激進。"鄔思道突然扯開衣領,露出胸口的烙印,"《均田策》裡主張"官紳一體納糧"..."他灌了口酒,"他們把我發配寧古塔,卻在途中..."
一陣風吹過,銀杏葉紛紛揚揚。等李辰浩再看時,鄔思道已經不見蹤影,隻有樹根處多了個油紙包。打開一看,是份發黃的《限田令》草案,末尾蓋著廢太子胤礽的印!
晨鐘響起時,李辰浩猛然醒悟——康熙明知改革會激起反彈,卻故意讓胤禛衝鋒陷陣。這既是試探阻力,也是在為繼承人...掃清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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