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刺鼻氣味,在鼓樓醫院三樓的走廊裡久久徘徊,揮之不去,如同陰霾,籠罩著每一個角落。
陸川坐在病床上,目光緊鎖著石膏上滲出的殷紅血漬,手中的鉛筆尖用力地戳在《中央日報》的邊角,報紙“沙沙”作響。
報紙頭條赫然寫著“南京城防固若金湯”,而就在這醒目的標題下方,他正全神貫注地勾畫著雨花台的等高線圖,眉頭緊皺,眼神中透著決絕與憂慮。
他緩緩推開三樓病房的窗戶,清新的空氣瞬間湧入,驅散了些許消毒水的味道。
放眼望去,十七名老兵正在操場上,耐心地教新兵拆卸馬克沁機槍。
小江西用帶傷的拇指熟練地扣住退殼鉤,金屬零件在他布滿灼痕的手掌間上下翻飛,宛如靈動的蝴蝶,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
“你這樣會扯裂傷口。”
一道溫柔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陳沐瑤手捧著換藥盤,靜靜地站在那裡,月白旗袍上沾著星星點點的碘酒痕跡,更添幾分煙火氣。
她的目光投向操場上的銅皮箱,三十七塊懷表被巧妙地焊成戰術沙盤的基座,上麵,彈孔密布的上海地圖鋪滿了整張乒乓球桌,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的戰火紛飛。
陸川將翡翠煙嘴的碎片緊緊按進掌心,尖銳的刺痛讓他的聲音格外清醒:“記得我昏迷時說的胡話嗎?那些三三製戰術、彈性防禦……不是夢話。”
他蘸著藥水,在紗布上認真地畫出陣型圖,每一筆都透著堅定,“淞滬會戰已經證明,人海衝鋒無異於自殺,我們必須采用新的戰法,才能有一線生機。”
暮色如紗,悄然降臨。
陸川拖著尚未痊愈的傷腿,一瘸一拐地走進軍營。
操場上,五百新兵正圍得水泄不通,目不轉睛地圍觀楚鴻均演示炸藥包投擲。
楚鴻均用繳獲的日軍綁腿帶,甩出一道詭異而又精準的拋物線。
當炸藥包模型精準無誤地落入三十米外的汽油桶時,“轟”的一聲巨響,汽油桶被瞬間掀翻,新兵們的喝彩聲震耳欲聾,驚落了枝頭的梧桐葉。
“報告團長!”
楚鴻均用斷腿穩穩地夾著木拐,身姿挺拔地敬禮,“按您說的,每個戰鬥小組都配發了六條綁腿帶,這些綁腿帶既能當攀岩繩,又能做投擲索,十分實用。”
陸川的目光如炬,掃過整訓名冊。
十七名老兵被任命為“種子教官”,每人帶領三十名新兵。
他特意將操著上海話和四川話的新兵混編在一起,潰兵與學生的檔案相互交錯重疊,就像在精心鑄造一柄即將淬火的刺刀,等待著在戰火中綻放光芒。
深夜,作戰室裡一片寂靜,隻有牆上的懷表“滴答滴答”地響著,指針指向十一點。
陸川站在地圖前,手中的紅鉛筆在地圖上畫出三道醒目的弧線:“雨花台不是上海的通天庵路,我們要把每條街巷都變成日軍的墳場。”
他的鉛筆突然在秦淮河支流的位置折斷,“還記得老煙槍怎麼用銅煙鍋測風速嗎?”
小江西聞言,猛然站直身體,殘缺的手指輕輕拂過戰術沙盤:“您是說……用上海弄堂戰法改造南京巷道?”
陸川微微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讚許。
晨霧彌漫,如輕紗般籠罩著大地。
十七支特訓小隊悄然鑽進城南的胭脂巷。
陸川將翡翠碎片嵌入黃銅哨子,吹出的尖嘯聲在青磚牆間不斷折射,發出詭異的回音。
新兵們三人一組,緊貼著牆壁小心翼翼地移動,綁腿帶在飛簷間縱橫交錯,織成一張結實的索網。
漢陽造的刺刀在晨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銀亮的光芒,劃出一道道“之”字。
“第三組慢了!”
陸川的吼聲如雷貫耳,震得牆灰簌簌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