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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重傷演淩的恐怖氣勢(1 / 2)

午時圍獵

公元7年夏,刺客演淩在湖州城外被葡萄氏姐妹等六人圍堵。

“你們怎知我在此?”

“早探清了,連你家祖墳在哪我們都曉得!”公子田訓咧嘴一笑。

重傷的演淩拔劍:“想撿便宜?”

蘆葦叢中突然傳來木棍頓地聲——

湖州首富夫人冰齊雙緩步走出:“終於等到你們聚齊了。”

公元七年的六月十三日,午時三刻。河南道,湖州城外。

天幕沉沉地壓下來,是那種蒸籠似的悶。灰白色的雲層厚實得如同浸透了水的舊棉絮,吝嗇地篩下混沌的天光。風不知藏匿在何處,空氣凝固了,帶著水澤深處淤泥特有的、酸腐的腥氣。二十六攝氏度,體感卻似三十度不止,汗水還未滲出毛孔,便被這粘稠的悶熱糊住,窒息般地貼在皮膚上。城郊無名野渡,野渡口一隅,被瘋長的蘆葦和幾株半枯的老柳圈出一片死寂的窪地。水麵漂著些被曬蔫的荷葉,呈褐黃色,邊緣卷曲,死氣沉沉。水色渾濁,隱隱透出一種鐵鏽般的暗紅,倒映著鉛灰的天空,沉沉不動。

刺客演淩靠在一株枯朽大半的老柳樹乾上,粗糲的樹皮硌著他的脊背。他緊抿著嘴唇,急促的喘息聲在死寂的空氣裡格外突兀。每一次吸氣,胸腔深處都牽扯起一陣尖銳碎裂般的絞痛,如同有無數燒紅的鐵針在肺腑間攪動。肩胛骨下方的傷口,由一支淬毒的弩箭造成,麻布短襟透出大片深褐近黑的、早已乾涸凝固的血跡,邊緣卻詭異地洇開一圈刺目的鮮紅——傷口深處的血,正頑強地滲出。劇毒帶來的麻痹感,正緩慢而堅決地從後背向四肢百骸侵蝕,手指末端已開始失去知覺,每一次嘗試握緊,都引來一陣失控的抽搐。視線模糊,汗水混著血水流進眼角,視野裡的人影晃動扭曲著。

他死死盯著前方,六條人影,恰好將他半包圍在凹形的河岸死角。

當頭並立的兩個女子,如同從同一株藤蔓上結出的兩枚異色果實,氣質迥然。

左邊的姐姐,葡萄寒春。一身素青窄袖胡服利落乾淨,襯得身姿愈發挺拔如修竹。她麵色蒼白近乎透明,薄唇緊抿一線,不見血色。那雙眼睛,卻黑沉沉如兩口深不可測的古井,裡麵湮滅著所有情緒,隻餘下毫無溫度的審視和一種近乎實質的、磐石般的冷硬意誌。她僅僅是站在那裡,雙手自然垂於身側,一股無形的壓力便已彌漫開來,周遭悶熱的空氣似乎也被凍結了幾分。

右邊的妹妹,葡萄林香。與姐姐截然不同的靈動跳脫。一身鵝黃撒花半臂襦裙,發髻上簪著幾朵不知名的野花,俏麗鮮豔得有些不合時宜。她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著演淩,目光清澈坦率得像初生的幼鹿,卻又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好奇和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輕蔑。此刻,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嘴角輕輕撇著,仿佛在嗅聞空氣中演淩傷口散發出的腥臭氣息,又像是在無聲評判著一件即將消亡的物品。

葡萄寒春身側,站著一位高挑的女郎——趙柳。她身著勁裝,腰身束得極緊,勾勒出矯健的線條。麵容清秀,眉宇間卻凝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銳利英氣,如同出鞘的劍鋒。她雙臂環抱於胸前,身形緊繃,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暴起撲擊的姿態。那雙直視著演淩的眼睛裡,翻湧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一絲絲近乎殘忍的興奮。

另一側稍微靠後的位置,站著耀華興。這是個沉默如岩石的男人,身形壯碩得驚人,幾乎將寬大的粗布衣袍撐滿。他臉上線條粗獷,麵無表情,一道暗紅的疤痕斜斜爬過半張臉,如同某種駭人的蟲豸。他雙手隨意地垂著,指節粗大,骨節分明,布滿厚厚的老繭。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渾濁淡漠,仿佛眼前不是生死對峙的獵物,而僅僅是一截等待劈開的朽木。

這沉悶得令人窒息的對峙,被一聲突兀的、滿足的飽嗝打破。

眾人側後方一塊稍顯平整的青石上,三公子運費業以一種極度慵懶、近乎無骨的姿態攤靠著。他身形頗為富態,圓臉上油光水滑,細小的眼睛被擠成了兩條縫,此刻正滿足地眯得更小了。一隻油膩膩的手正拿著半隻顯然是剛從城裡某個知名鋪子買來的英州燒鵝,鵝皮烤得焦黃油亮,散發著霸道濃烈的肉香。他另一隻手忙著撕下一條鵝腿,腮幫子塞得鼓脹,嘴角沾著亮晶晶的油花和幾粒芝麻。

“嘖,餘記這爐燒鵝,火候是越發地道了,”他含糊不清地嘟囔著,聲音膩得像含了塊豬油,“皮脆,肉嫩,醬香透骨……咕嚕……”又一口肥美的鵝肉滾下喉嚨,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這簡陋的野餐裡,對劍拔弩張的氣氛恍若未聞。

“運三兒!吃吃吃!除了吃你腦子裡就沒有半點正經事?”一個帶著明顯戲謔笑意的男聲響起,打破了運費業製造的短暫噪音。

說話的是公子田訓。他往前踱了兩步,恰好站在了葡萄寒春和耀華興之間那道無形的分界線上。一身寶藍錦袍在晦暗天光下依舊紮眼,衣襟袖口繡著繁複的纏枝暗紋,用料講究,卻被他穿出幾分漫不經心的風流意味。他麵容俊朗,眉眼天生含笑,嘴角微微上翹,仿佛隨時隨地都能找到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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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正饒有興致地將手裡把玩著的一枚雕工精美的白玉佩拋起、接住,動作嫻熟流暢,玉佩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溫潤的弧光。他看向演淩的目光,不像在看一個身受致命傷的獵物,倒像是在觀賞一隻掉進陷阱、還在徒勞掙紮的珍禽異獸,充滿了玩味和一種居高臨下的調侃。

“嘿,淩老弟,”田訓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拉長的、輕鬆愉快的調子,尾音微微上揚,“擱這兒吹風呢?還是……”他故意停頓,目光掃過演淩肩胛下那片刺目的鮮紅,笑容加深,“……等著哪個好心人路過,給你收屍?這地界兒可不怎麼吉利哦。”

演淩的臉頰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肺部的劇痛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子。他死死咬緊牙關,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如同受傷野獸的嘶鳴。他用儘全身力氣,試圖挺直幾乎要被劇痛壓垮的脊梁,背靠著粗糙的樹乾,冰冷的汗水黏膩膩地順著鬢角滑落。

“你們……”演淩的聲音嘶啞破裂,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撕裂的喉嚨裡硬生生擠出來,混雜著腥甜的血沫氣息,“……是怎麼跟來的?”

這問題像一塊石頭投入看似平靜的死水。

靠著青石心無旁騖啃燒鵝的運費業,腮幫子依舊塞得鼓鼓囊囊,他隻是抬起眼皮懶洋洋地瞥了演淩一眼,隨即又專注於撕扯那肥嫩的鵝肉,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吞咽聲,仿佛眼前的劍拔弩張遠不如手中燒鵝萬分之一重要。

雙臂環抱、姿態緊繃的趙柳,眉頭幾不可查地蹙得更緊了些,那銳利的眼神中厭惡之色更濃,如同看到了什麼汙穢不堪的東西。她依舊沉默,隻是將環抱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

如同岩石般沉默的耀華興,渾濁淡漠的目光終於從演淩身上挪開了一瞬,轉向了正前方的葡萄寒春。那道斜貫麵龐的疤痕在晦暗天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葡萄林香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撲扇了幾下,嘴角那絲輕蔑的弧度加深了,帶著一絲少女獨有的、殘忍的天真。

田訓臉上的笑容,像春日湖麵的漣漪般漾開,燦爛得近乎晃眼。他“啪”地一聲,將那塊在空中翻飛的白玉穩穩抓在手心,隨即手腕一翻,白玉佩仿佛變戲法般消失在寬大的袖袍之中。他漫不經心地拍了拍手,仿佛在拂去並不存在的灰塵。

就在演淩那嘶啞的質問尾音還在悶熱的空氣中艱難地消散之際——

“我們?”

田訓那帶著標誌性笑意的聲音輕鬆地接過了話頭,像是理所當然。

“我們早就知道這個位置了!”

話音未落,仿佛排練過千百遍的默契,包圍圈中的六人——除了依舊專注於燒鵝的運費業隻是含糊地“唔”了一聲以示附和——葡萄寒春、葡萄林香、趙柳、田訓、耀華興,五人的聲音如同經過精心調校的琴弦,在同一瞬間,以幾乎完全一致的音調和節奏,清晰地、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轟然砸向河岸中央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

“還能去不到你的家?”

那聲音不高亢,卻異常齊整、冰冷、篤定,如同冰冷的鐵器相互撞擊,瞬間穿透了凝滯的空氣,帶著一種宣告審判般的冷酷意味。甚至衝擊得演淩身後那潭死水般的河麵,都似乎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褶皺。

家!

這個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演淩的心臟深處,比肩胛下的箭毒更凶猛百倍!一股滾燙的血腥氣瞬間湧上喉頭,眼前陣陣發黑。他藏在身後枯樹乾陰影裡的手,猛地攥緊!那柄始終被他用身體巧妙遮擋住的短劍,冰冷的劍柄瞬間嵌入手心,黏膩的汗水和血汙混合著粗糙的皮革紋理,帶來一種近乎殘酷的、支撐著他的觸感。劍刃在枯樹縫隙透下的混沌光線下,反射出一線微弱卻致命的寒芒。

“嗬……嗬……”演淩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艱難的喘息,劇痛讓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但他猛地抬起頭,慘白如紙的臉上,唯獨那雙眼睛,亮得駭人,燃燒著一種瀕死野獸特有的、孤注一擲的瘋狂光芒。

“田訓!”他嘶吼著,血沫噴濺,“你們這群……狗仗人勢的東西!”聲音因極度的痛苦和憤怒而劇烈顫抖,字句破碎。

“彆以為我重傷了!”他用儘全身力氣嘶喊,背靠著枯樹的身軀猛地向前挺起一寸,如同瀕死的困獸試圖展示最後的獠牙,“你們就可以……為所欲為啦——!”

“為所欲為”四個字,如同受傷孤狼最後的悲嘯,帶著撕裂空氣的絕望和瘋狂,在死寂的窪地上空炸開!

幾乎就在這聲嘶吼落下的同一刹那!

演淩動了!

重傷的身體爆發出生命最後的光亮!他蓄勢已久的左手如同毒蛇出穴,閃電般從身後抽出!那柄暗沉沉、帶著鋸齒般血槽的短劍,在他手中瞬間化作一道撕裂晦暗空氣的慘白匹練!劍鋒破空的銳嘯尖利刺耳!

目標——直指距離他最近、臉上還掛著那令人作嘔的笑意、似乎毫無防備的田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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