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清冷,西風爽朗,夜已經深了。
李大狗常服蒙麵掠出客棧,徑直去往縣衙方向,不多時,便看到一座青磚黑瓦的四進院落。
院落占地頗大,修繕也還勤勉,顯然這襄國是沒有‘不修官衙’的習俗。
隻見那縣衙大門之前,蹲坐一對石獅,其後處,左右各有一個石墩,石墩上麵豎有木欄,一置水火棍,一置鳴冤鼓。
銅釘鋥亮的黑漆大門上方,有一麵‘申縣縣暑’的金字匾額,門楣左右挑著兩隻燈籠,燭火映照下,是一副木牌對聯。
上聯書曰:奉君命來守斯邦,兩度蝶飛,隻求對頭上青天,眼前赤子。
下聯書曰:與其民共安此土,六年鴻爪,最難忘山間白石,林下清泉。
四十四個燙金大字,飄逸有餘,端莊不足。
這般附庸風雅的做派,看得李大狗直皺眉頭,想起那縣令拍腦袋般,突然而來的疏浚河道,心中自然浮現出一個喜好袖手空談,不務正業的官員形象。
不想驚動裡麵更卒,李大狗沿著圍牆繞至四堂後門,越入牆內,尋到縣令住處,用破傷風切斷門閂,推門而入。
昏暗月光之下,屋內醒目的是玲瓏雕飾的窗扉隔扇,左有一扇歲寒三友的彩繪屏風,鬆梅蒼勁盤臥,綠竹挺拔茂盛。
右有一套楠木雕花的書寫桌椅,上麵擺放著筆架文書,鎮紙硯台等物,桌案兩端各立桃花燈燭一盞。
物雖不多倒也頗具簡雅。
屏風後的羅衾床榻之上臥有一人,素衣披發不見麵目,正值睡得熟了。
一個偵查發出,如實得到三行文字。
鐘勍
申縣縣令
興安五年三甲同進士
李大狗默然一笑,覺得這個偵查技能,頗為有趣。
既然目標已經確定,他也不著急了,關好房門來到桌案之前,從懷裡掏出一個竹筒火折,撥開帽蓋吹了吹,點燃了兩支蠟燭,收好火折,摘下腰間橫刀放在桌麵。
然後好似此間主人般,麵向床榻,從容安坐在燈掛椅上,左手指尖輕叩桌麵。
咚咚幾聲悶響,驚醒了睡夢中的縣令,初時兩眼微睜尚且朦朧,隻是燈光一照,見到桌前坐著一個人影,這才猛然抬頭。
一個翻身坐起,就要大喊。
李大狗早有預料,左手將橫刀往前一推,搶先一步開口說道:
“鐘縣令不必驚慌,某雖不請自來,倒也不是非要害你性命不可,三甲同進士,那個‘同’字雖然不太好聽,總歸還是皇榜掛名的文人,不忍見辱刀劍,某不過是有些話要和你說,如果你不想聽,我也大可不說就是。”
話雖輕緩,語中威脅之意,縣令自然聽得分明,自己要說不想聽來,對麵之人隻怕立時就要白刃相加。
將要出口呼救之語,強行咽下,至於那‘同進士’的取笑之言,更是當沒聽到,長吸口氣,鎮定說道:“你……嗬,閣下掌燈以自明,叩桌以示警,想必也是那邵鑲、馮耀般的英雄人物,不知夜入縣衙有何見教?”
要是換了半月之前,李大狗還真不知道邵鑲、馮耀是何人物,得虧衛殊仰慕江湖豪俠,這些時日以來纏著他,問了不少江湖逸事。
交談之中,聽他提過這兩名字,李大狗也不在意臉皮,一問才知,這兩人竟和趙、漢的豫讓、郭解一般,是這周來之地,入過史書列傳,從而流傳千古的忠臣俠士。
此刻這兩名字,被鐘縣令用在自己身上,自然是想要道德綁架,李大狗怎會上當,於是哈哈一笑,道:
“鐘縣尊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也將某看得太重,高帽子的話,就不必說了,我自蒙麵而來,早有快意恩仇,殺人遠遁的打算,又怎會拿邵鑲、馮耀兩人自比,你還是將這心思好好放下,我們才好說話。”
鐘縣令聽他口氣,年紀尚輕,雖然句句不離打殺,卻好似隨口閒談一般,實在拿不定對方心思,隻好試探說道:
“既然如此,不知這位少俠有何話說,總不會是囊中羞澀,求些俗物盤纏而來?”
須知這同進士就和那如夫人一般,向來好聽不好說,是以他在這申縣上任以來,就沒有與人說起過。
雖然瞞不過其他有心之人,卻也不是一個普通江湖中人,能夠一言道破的。
李大狗也沒心思去猜測他的想法,直言說道:“縣裡傳聞下月開始,就要清淤治水,疏浚河道,不知縣尊以為,這個決定是否太過倉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