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的手下聯合在一起,在軍事會議上勸說李秀成,逃出天京算了。
這種想法李秀成產生過無數次,可當目光觸及案幾上微微搖曳的燭火時,他終究還是擺了擺手,掌心向下重重按在椅扶手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我的家人都在天京,我要是走了,他們可要遭殃呀!”
語畢,他脖頸青筋微凸,喉間似哽著一塊沉石,喉音低顫,“這可是叛國之罪……”
話音未落,朱以沫已“砰”地一掌拍在胸前甲胄上,震得護心鏡鏗然作響。
他踏前半步,靴底碾過地麵碎屑,濺起的塵粒在燭影中翻飛:“您的家人?末將這就帶兵去護送出城!誰敢攔?我朱以沫的刀可認不得天王還是忠王!”
言罷,他脖頸後側暴起一根青筋,雙目如淬火的刀刃,灼灼盯向李秀成。
座中諸將聞聲騷動,有人攥緊了袖中密信,有人不自覺挪動膝下刀柄。
城防副軍師尊王劉慶漢的副將忽地挺身而起,袍袖掃過桌案茶盞:“對!天京城防副軍師尊王劉慶漢是您的部下,您要出城,他必開城門!若他悖逆,末將願率親兵直取其首,接管城防兵馬!”
附和聲如潮水漫過廳堂:“對!……對!……”有人以拳擂桌,震得燭台傾側。
有人拔刀出鞘半寸,刃光映在眉骨上泛起冷霜。
眾將眸中熾熱未減,反倒燒得更旺——那是對洪秀全屢屢錯判局勢的積怨,是對困守孤城必敗命運的恐懼,更是對眼前這位屢建奇功的忠王寄予的最後希冀。
李秀成垂目凝視掌心紋路,似要將那些縱橫溝壑儘數刻入記憶。
忽有將官提及陳扶昊孤身入陝、聚攏百萬大軍的奇策,更有激進者高呼“自立為王,掙脫天國枷鎖!”的狂言。
他喉頭滾動,終是緩緩抬眼,目光掃過每雙灼熱的眼睛:朱以沫額角汗珠滾落,刀柄猶在顫動,年輕校尉的甲衣下,肋骨隨急促呼吸起伏如浪……
洪秀全的猜忌、天京的糧儘、湘軍的壕圍,萬千重壓此刻凝成他喉間一聲歎息。
他忽而抬手按在朱以沫肩頭,掌心微顫:“若慶漢不從,莫要輕動……再等等,等個三四天,待本王親自去……去與他再爭一回。”
言罷,他闔目仰首,似要將廳內躁動的聲浪儘數摒於耳外。
燭火映得他鬢角白發愈顯蒼茫,指節在椅扶手刻下深深凹痕。
朱以沫喉間迸出一聲嗤笑,刀柄“嗆啷”歸鞘,袍袖甩出淩厲弧線:“忠王心慈,末將卻等不得!若四日後慶漢仍執迷不悟——”
他忽地拔刀出鞘一寸,刃尖直指虛空,“這刀,便替他做個決斷!”
李秀成倏然睜眼,眉峰如刃劈下。他抬手攥住朱以沫腕脈,力道重若鉗鐵:“軍中無戲言!慶漢若死,天京必亂,你我皆成千古罪人!”
朱以沫腕骨吃痛,卻仍昂首冷笑。
李秀成終是鬆開五指,袍袖拂過案幾,濺起冷茶濕透袖緣。
他默然起身,背影在燭影中漸融於暗處,唯餘一句低語懸於空中:“待本王……再謀之。”
李秀成手下諸將無奈搖了搖頭。
“唉!”
“忠王和那位遠在四川的幼扶王相比,少了一些魄力啊!”
“人家直率五百兵士入陝,半年獲得百萬大軍,自立革命軍,脫離天國的掌控!”
“可是忠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