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新貽的袍袖在風中輕顫,終是緩緩轉身。
燭火在他眸中劈開兩半,一半映著屍堆的猩紅,一半沉如墨潭。
隨後拿起桌子上的點心,掰成兩半。
“二虎,你我吃的是朝廷的糧,聽的是李大人的令。”
“慕王譚紹光頭顱落地那刻,他們的命便不是你的信義能保了。”
忽有淮軍士兵拖屍經過,郜永寬那支離的殘軀撞上馬新貽的靴尖,他竟未退半步,隻歎道:
“亂世殺降,古來有例。他們若不死,蘇州城內的太平軍餘孽豈能安心歸順?李大人這是……以血鎮魂。”
曹二虎忽地爆發出嘶吼,將茶盞摔向地麵,瓷片與血汙迸濺:“狗屁鎮魂!我曹二虎拿命換來的降約,竟是引他們入屠場的餌!”
張文祥猛地拽住他臂膀,指甲幾乎掐入皮肉:“慎言!李鴻章耳目遍營帳……”
曹二虎卻掙脫開來,額角青筋暴起:“馬大哥!你教我這聯絡官如何自處?郜雲寬臨死前還喊‘曹兄弟救命’,這聲喚要釘我一輩子!”
話音未落,忽聞帳外傳來李鶴章的譏笑:“兩個蠢貨!叛賊頭顱便是你們的功,嚷嚷什麼?”
曹二虎看向李鶴章。
雖然李鶴章是李鴻章的弟弟。
可是他絲毫不給李鶴章的麵子。
其聲音如驚雷炸響,震得帳中燭火搖曳:“這叫做背信棄義!”
“今日郜永寬他們信了降約,轉眼便成刀下亡魂,明日傳至蘇州殘部、傳至天京,傳至西部那些扛旗造反的反賊耳中——誰還敢信‘招降免死’?”
“太平軍會咬碎牙關死守城池,西邊的撚子們更要拿命拚到底!”
“李大人這一刀,劈的不是叛賊,是朝廷的臉麵,是招安的路啊!”
馬新貽眉峰驟擰,袖中手指暗自攥緊。
特麼有道理啊!
可是李鴻章也有李鴻章殺降的道理啊!
張文祥亦低聲附和:“二虎兄所言有理……這血洗宴廳,怕是要寒了天下反賊的心。”
曹二虎卻愈發激憤,踏前一步,濺血的靴底在地麵拖出猩紅印痕:“馬大哥,你我遞降書時,郜雲寬他們可曾疑過?”
“如今人頭落地,他娘的連屍首都喂了狗!”
“這殺降的惡名傳出去,往後誰還肯開城門?”
“莫說太平軍,便是西陲那些撚軍、回民,哪個不是寧戰到最後一兵一卒?”
“咱們這‘以撫代剿’的策,算是徹底爛了!”
忽有淮軍士兵闖入,厲聲嗬斥:“聒噪什麼!李大人有令,速將屍首拖去亂葬崗,莫讓血腥味汙了營盤!”
曹二虎雙目赤紅,欲再爭辯,卻被張文祥死命拽住臂膀。
馬新貽終是長歎一聲,袍袖拂過濺血的案幾:“二虎,軍令如山,你我皆是棋盤上子。此事……莫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