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田脈·秋聲》
入秋時鹽田的稻穗沉得壓彎了稈,蕭凡蹲在田埂上數穀粒,指尖剛觸到稻殼,就聽見妹妹在鹵池邊喊:"哥!魚跳出來了!"
他跑過去時,見那尾幫過忙的魚正趴在鹵池邊的泥地上,尾鰭還沾著鹽粒。妹妹正用竹片輕撥它往水裡挪,"剛才還在池裡遊得好好的,突然就蹦上岸了,跟受驚似的。"
魚被放回水裡,卻不往深處去,隻貼著池邊遊,尾鰭拍得水麵"啪啪"響。徐老人拄著拐杖從鹽母棚出來,看見這情景皺了眉:"這魚通鹵脈的性子,怕是又有動靜。"他彎腰舀了勺鹵池水,放在鼻尖聞了聞——往年這時節的鹵水該帶點稻稈的甜香,今兒卻透著股生澀味。
"去看看老導鹵管。"徐老人往田埂走,拐杖頭磕在石板上"篤篤"響。那塊刻著鹵脈圖的石板旁,弟弟正蹲在地上扒土,"哥,你看這土!"蕭凡湊過去,見石板下的土比彆處濕,用手一挖,竟挖出些碎陶片——正是小滿時堵鐵管剩下的鹽黏土碎塊,原本乾硬如石,此刻卻軟得能捏出印子。
"鹵水滲上來了。"徐老人摸了摸碎陶片,指尖沾了層細鹽,"秋分時地下水位落,鹵脈會往深處沉,怕是老導鹵管沒堵嚴實,被這股勁頂得漏了縫。"他翻出抄本,去年補管時記的字旁邊,不知何時被人用鉛筆描了道小圈,圈旁寫著"秋分防回滲",是他自己春末記的,倒忘了。
弟弟扛著鋤頭往鐵管方向挖,挖了沒半尺,就見土下冒起細密的水泡,戳破一個,鹹澀味直往鼻子裡鑽。"真漏了!"他扒開浮土,見小滿時堵的鹽黏土裂了道縫,像被什麼東西從裡往外頂開的,鹵水正順著縫往稻根下滲。
"這回不是蟲蛀。"徐老人蹲下來看,指節敲了敲鐵管,"是鹵脈沉的時候帶勁,把老管子頂得移了位。"他往鹽田深處望,遠處老張正揮著鐮刀割稻,稻捆堆得像小山,"得趕緊堵,不然稻穗吸了鹵水,蒸出來的米會發苦。"
妹妹突然指著鹵池喊:"魚又跳了!"眾人回頭,見那魚竟躍出水麵一尺高,落下時濺起的水花正好打在鹵池邊一塊不起眼的青石上。那青石是去年冬天壓稻種時搬來的,此刻被水花打濕,石縫裡竟滲出些白霜似的鹽晶。
"這底下有東西。"蕭凡走過去,用手摳青石邊緣的土,摳著摳著,指尖觸到個圓溜溜的東西。他叫弟弟拿小鏟來,小心翼翼挖了半袋煙的功夫,竟挖出個陶製的小甕,甕口用紅布封著,布上繡著個歪歪扭扭的"鹽"字。
"是老鹽工的"鎮鹵甕"。"徐老人眼睛亮了,伸手摸了摸甕身,"我小時候聽我爹說,鹽田老鹵脈旁都埋著這東西,甕裡裝著鹵池底的老鹽泥,能穩住鹵脈的勁。怕是這甕被鹵脈的勁頂得移了位,才讓導鹵管漏了。"
妹妹要去揭紅布,被徐老人攔住:"彆碰,得先找"引鹵草"。"他翻出抄本,指著其中一頁說:"這甕封著鹵氣,揭布時得用引鹵草墊著,不然鹵氣竄出來,稻穗會蔫得快。"引鹵草是鹽田邊生的一種細草,葉子上長著白絨毛,能吸鹵氣,可這時節早該枯了。
"村西頭鹽井邊說不定有。"妹妹突然說,"前幾天我去那兒撿陶片,見井邊長著一小叢,綠油油的,不像枯了的。"幾人往村西走,鹽井邊果然有叢引鹵草,葉片上的白絨毛沾著鹽粒,竟比春末時還精神。蕭凡連根拔起,草根帶著團黑泥,泥裡裹著顆指甲蓋大的鹽晶。
回到鹽田,徐老人用引鹵草墊著紅布,輕輕揭開——甕裡果然裝著黑褐色的鹽泥,泥裡埋著根竹管,管身刻著"導沉脈"三個字。"就是這個!"徐老人拿起竹管,"老鹽工怕鹵脈下沉時亂串,就用這竹管把鹵氣引到鎮鹵甕裡,讓它順著甕壁往下沉,不撞導鹵管。"
弟弟早把導鹵管旁的土挖鬆了,蕭凡把竹管一頭插進鐵管裂縫旁的小孔裡,另一頭放進鎮鹵甕,徐老人用鹽黏土把竹管和鐵管的接口糊嚴實,又往甕裡添了些新鹵池的鹽泥。"這樣鹵脈沉的時候,就順著竹管往甕裡去,不會頂破堵縫了。"
正忙著,老張扛著稻捆過來,肩上的扁擔壓得"咯吱"響:"你們在這兒忙啥?我家稻穗怎麼有點發灰?"徐老人往他稻捆上揪了顆穀粒,用牙咬開——往年該是雪白的米心,今兒卻透著點淡青。"你家那片離老鹵脈近,怕是也漏了。"
幾人往老張的鹽田去,剛走到田埂,就見妹妹的魚從鹵池遊了過來,順著田埂邊的小水溝,一路往老張的稻苗下鑽。"跟著它走!"妹妹追過去,見魚停在一叢稻苗下,用尾鰭拍著土。蕭凡挖開土,果然見根細陶管,管身裂了道縫,鹵水正往外滲。
"這是分鹵管。"徐老人摸了摸陶管,"老鹽田分了好幾條鹵脈,每條都有分鹵管引著,怕是這條管年久失修,被鹵脈沉的勁扯裂了。"他讓弟弟回家拿鹽黏土,自己蹲在田埂上翻抄本,翻到最後一頁,見夾著張油紙,是張鹵脈分岔圖,圖上標著"秋分需查分鹵管七處",墨跡都褪成了淡br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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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蹲在分鹵管旁,把魚罐放在地上,魚竟從罐裡跳出來,趴在陶管裂縫上,用身體堵著漏處。"它還知道幫忙。"老張看得稀奇,"這魚莫不是鹽神派來的?"徐老人笑了:"是老鹽工養出來的性子,這魚打小在鹵池裡長大,聞慣了鹵水味,見不得漏。"
弟弟拿來鹽黏土時,日頭已斜過鹽母棚的頂。蕭凡把黏土搗勻,妹妹往裡麵摻了些鎮鹵甕裡的老鹽泥,"徐伯說這樣黏得牢。"她用手把泥拍成餅,往陶管裂縫上貼,剛貼上,就見魚從裂縫旁遊開,尾鰭擺了擺,像在說"成了"。
堵完分鹵管,老張留眾人吃晚飯,灶上蒸著新收的稻子,揭開鍋蓋時,米香混著淡淡的甜氣飄出來。"沒發苦!"老張捏了顆米飯嘗,眼睛笑成了縫,"還是老法子管用。"妹妹把魚放回鹵池,見它尾鰭上又多了道環紋,比之前的更亮些。
徐老人坐在門檻上翻抄本,把今兒補分鹵管的事記下來,寫完又在"鎮鹵甕"三個字旁畫了個小甕。"這抄本啊,就是鹽田的記性。"他把抄本揣進懷裡,"老鹽工沒留下啥值錢東西,就留下這些過日子的法子,記下來,往後不管誰種這鹽田,都知道該咋跟鹵脈打交道。"
夜裡起了風,蕭凡躺在炕上,聽見鹽田那邊傳來"沙沙"聲,是稻穗被風吹得碰在一起。他想起白天埋鎮鹵甕時,徐老人說的話——鹵脈是鹽田的脈,人是鹽田的魂,魂守著脈,脈養著田,才成得了氣候。
第二天一早,他去鹽田看稻穗,見穀粒飽滿得發亮,用手一搓,米香沾了滿手。那尾魚在鹵池裡遊得自在,見他過來,竟躍出水麵,濺了他一臉水花。蕭凡笑著抹了把臉,指尖沾著的水,甜絲絲的,不像鹵水,倒像春末的稻花香。
遠處徐老人正教弟弟看鹵脈圖,拐杖頭指著石板上的線條:"你看這彎處,就是鹵脈轉彎的地方,春分往淺處走,秋分往深處沉,跟人喘氣似的......"弟弟聽得認真,時不時點頭,手裡拿著鉛筆,在抄本上畫著什麼。
蕭凡蹲在鎮鹵甕旁,見甕上的紅布被風吹得飄起來,布上的"鹽"字在陽光下亮得很。他突然覺得,這鹽田的故事哪有頭啊,老鹽工留下的石板、陶甕,徐老人記的抄本,弟弟畫的圖,還有那尾通人性的魚,都是故事的字,一筆一筆寫下去,就像鹵脈似的,永遠斷不了。
風又吹過鹽田,稻穗"沙沙"響,像是在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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