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停下來,發現自己的手掌已經磨得發紅。指縫裡塞滿了黑土,指甲邊緣沾著草屑。"比想象中...舒服。"他斟酌著詞句,"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好像安靜下來了。"
"這就是"無為"的開始——不做頭腦的奴隸。"老人遞來一杯新泡的菊花茶,杯底沉著幾粒枸杞,像沉在夕陽中的小小燈籠。
茶水溫熱微苦,程遠小口啜飲著,感覺汗水從每個毛孔沁出,帶走體內積攢的燥熱。遠處傳來布穀鳥的叫聲,二聲一度,像是某種古老的密碼。
"你做什麼工作的?"李靜鬆突然問。
"廣告創意。"程遠下意識摸向口袋裡的名片夾,卻摸到一手泥。他自嘲地笑了笑,"就是編些漂亮話讓人買東西。"
"哦,那確實需要清空頭腦的功夫。"老人掐下一片薄荷葉,在指間揉碎後抹在太陽穴上,"現代人最大的問題就是思慮太多,神不守舍。《黃帝內經》說"精神內守,病安從來",你那天暈倒,就是神不守舍的結果。"
程遠想起辦公室裡的雞飛狗跳:美術組和文案組吵架,客戶朝令夕改的需求,王總永無止境的"再優化一下"...上周三,他親眼看見新來的實習生躲在廁所隔間裡哭,睫毛膏暈成了熊貓眼。
"可是工作環境不允許啊,"程遠用鏟子戳著土塊,"到處都是deadine,kpi..."
"所以更需要練習。"李靜鬆指著菜園邊緣的一株西紅柿。它長得歪歪扭扭,卻結滿了青紅相間的果實,"你看它,沒人告訴它該怎麼長,但它知道。"
回公司的路上,程遠拐進了一家文具店。他買了本牛皮紙封麵的筆記本,扉頁上用鋼筆寫下"無為"二字。墨水在粗糙的紙麵上微微暈開,像滴入水中的墨汁,呈現出自然的漸變。
經過人民公園的荷花池時,他停下腳步。粉白的荷花在綠葉間亭亭玉立,幾滴水珠在荷葉上滾動,時而聚成晶瑩的一顆,時而又散作細小的珍珠。池底的金魚遊過,攪動一池光影。
"上善若水..."程遠喃喃自語。他掏出手機,拍下這幕景象。屏幕上的水珠將陽光折射成七彩,像是把彩虹揉碎了撒在水麵。
當晚的部門會議上,王總宣布要競標一個新項目:某國際運動品牌的年度capaign。會議室裡立刻響起此起彼伏的歎氣聲——這個客戶以苛刻著稱,去年連換了三家代理公司。
"程遠,你帶隊。"王總肥厚的手掌拍在他肩上,"他們想要突破性的創意,預算上不封頂。"
散會後,小林湊過來:"程總監,聽說他們上次斃掉的方案裡有個價值百萬的cg鏡頭..."
程遠沒有立即回答。他望著白板上密密麻麻的頭腦風暴記錄,那些誇張的形容詞像一群張牙舞爪的怪獸:"顛覆!炸裂!腎上腺素飆升!"突然覺得無比疲憊。
"明天再想。"他合上筆記本,"今天先到這裡。"
小林瞪大眼睛:"可是deadine..."
"地球離了誰都會轉。"程遠想起菜園裡那株自由生長的西紅柿。他關掉電腦,屏幕上的星空壁紙漸漸暗去,像夜幕真正降臨。
走出大樓時,夜風拂過程遠汗濕的後背,激起一陣戰栗。他抬頭望去,難得地看見了幾顆星星,微弱但堅定地亮著。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母親發來的照片:父親坐在藤椅上看報,老花鏡滑到鼻尖,腳邊蜷著那隻養了十年的橘貓。
程遠放大照片,注意到茶幾上擺著父親最討厭的菊花茶——那是母親堅持說能降血壓的。老人雖然皺著眉,杯子卻已經空了半截。背景裡的日曆顯示,這周六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兒子回家"。
他保存了照片,設置為手機壁紙。荷花池與父親的照片在屏幕上並列,一邊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淨植,一邊是人間煙火裡的溫情脈脈。程遠忽然明白李靜鬆為什麼帶他去菜園了——道不在雲端,而在泥土裡;不在經卷中,而在生活裡。
回到家,程遠給陽台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澆了水。月光透過葉片,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極了茶舍地上的陽光條紋。他想起老人說過的話:"植物比人想象的要堅強。"
也許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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