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當年他撕毀錄取通知書時吼的話猶在耳邊:"學這些虛頭巴腦的有什麼用!"
"我知道您嫌這行不踏實..."程遠繼續擦著那些汗,"但上周我做的廣告,幫山區賣了十萬斤滯銷蘋果..."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竹床突然震動起來。程遠驚恐地發現父親在哭——那個從不示弱的男人,此刻正無聲地顫抖,淚水洇濕了竹席。孫道長不知何時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他們。
"那年...廠裡裁員..."父親聲音悶在臂彎裡,"怕供不起你學金融..."這個埋藏十五年的真相,像根刺終於從血肉裡拔了出來。
程遠的手懸在半空。他想起大學時那些拚命兼職的日子,原以為是反抗父親,卻不知老人也在默默打三份工。那些互相傷害的狠話,不過是不善言辭的父子,用錯誤方式表達的愛。
針灸結束後,孫道長端來碗黑糊糊的藥汁:"趁熱喝。"父親一飲而儘,苦得整張臉皺成核桃,卻還嘴硬:"比我們江南的黃連還差些!"
傍晚,李靜鬆帶他們去後山采藥。父親走路明顯輕快了許多,甚至主動幫程遠辨認起草藥:"這是夏枯草,你奶奶用它煮水給我退過燒..."
山澗旁有座六角亭,李靜鬆變戲法似的掏出茶具。當父親嫻熟地溫杯燙盞時,孫道長眉毛挑得老高:"喲,程先生這手法專業啊!"
"他茶藝比賽拿過區裡一等獎..."程遠剛開口就被父親瞪了一眼。這個秘密他保守了二十年,因為父親領完獎就把證書燒了,說"大男人搞這些娘娘腔的東西丟人"。
"茶道養性,何分男女?"李靜鬆將山泉注入鐵壺,"程老先生這手"鳳凰三點頭",沒二十年功夫練不出來。"
父親耳根又紅了,但這次他挺直腰板,手腕翻轉間,水流劃出優美的弧線。茶湯在白瓷杯中金黃透亮,映著天邊的晚霞。程遠突然發現,父親泡茶時的側臉如此寧靜,與平日判若兩人。
"好茶!"孫道長牛飲而儘,"比藥湯強多了!"
眾人笑作一團。父親的笑聲格外響亮,驚飛了林間的山雀。程遠想起李靜鬆說的"七分在心",突然明白道長治病的真正藥方是什麼。
夜裡,他們宿在觀旁的客舍。父親早早上床,很快打起呼嚕。程遠輕手輕腳出門,看見李靜鬆和孫道長正在月下對弈。
"令尊脈象好多了。"孫道長頭也不抬,"肝主疏泄,怒氣憋久了,石頭都能憋出來。"
程遠望向客舍的窗戶,父親的身影映在簾上,像個安睡的孩子。"我一直以為他討厭我的職業選擇..."
"父母之愛,常以嗔怒示之。"李靜鬆落下一枚黑子,"就像這棋盤,看似廝殺,實則共舞。"
山間夜露漸重,程遠回到房間時,發現父親把他的被子也捂好了。老人睡夢中還皺著眉,手裡攥著那個已經沒電的血壓計。程遠輕輕掰開他的手指,觸到掌心厚厚的老繭——那是常年搬運茶葉箱磨出來的。
第二天清晨,父親居然破天荒要打太極。他笨拙地模仿孫道長的動作,像隻年邁的鶴。程遠悄悄錄下視頻發給母親,對方秒回三個大哭的表情:"死老頭子!跟我結婚五十年都沒這麼浪漫過!"
早課鐘聲響起時,孫道長遞給父親一大包草藥:"早晚煎服,忌怒忌酒。"又塞給程遠個小布袋:"這裡麵的藥粉,每次吵架前給他聞聞。"
回程高鐵上,父親一直擺弄那包草藥,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李教授說青城山的泉水泡茶最好..."他突然開口,"下次...帶你媽一起來?"
程遠鼻子一酸。那個從不表達感情的父親,竟在笨拙地計劃全家旅行。"好啊,我查查攻略。"他假裝低頭看手機,實際在搜索"肝膽疾病飲食禁忌"。
父親靠窗睡著了,陽光在他臉上投下窗格的陰影。程遠發現他呼吸平穩了許多,眉間那道常年緊鎖的"川"字紋也舒展開來。手機震動,是李靜鬆發來的消息:"令尊年輕時想當茶藝師吧?青城山有間茶學院招客座講師..."
程遠望向窗外飛逝的青山。雲層間漏下一束陽光,正好照在父親安詳的睡臉上。他突然明白,所謂成長,不僅是子女的必修課,也是父母遲來的畢業禮。就像李靜鬆說的——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
喜歡上善若水,尋安請大家收藏:()上善若水,尋安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