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電梯裡，程遠對著金屬門整理領帶。鏡麵映出他眼下淡淡的青色——周末陪父親複查後，他連夜趕回了上海。電梯在18層停下，走進來的正是王總，身上散發著濃重的古龍水味，像是要掩蓋什麼。
"來得正好！"王總肥厚的手掌拍在程遠肩上，"寶潔項目黃了，董事會很不滿。"他壓低聲音，"下午的述職報告...你懂的。"
程遠盯著電梯按鈕，23層的數字亮著刺目的紅光。他想起青城山清晨的薄霧，孫道長搗藥時石臼的悶響，還有父親針灸後舒展的眉頭。"我會如實彙報。"他說。
王總的表情像吞了隻蒼蠅："你...？"電梯門開了，他快步走向辦公室，皮鞋在地毯上踩出沉悶的聲響。
工位上擺著杯熱茶，是小林放的。杯墊是隻陶製小魚，眼睛處描著金漆，活像李靜鬆茶舍裡那條紅鯉。"程總監，"小林湊過來小聲說，"聽說總部要裁員...王總上周五秘密見了獵頭。"
程遠摩挲著茶杯，熱氣在鏡片上蒙了層白霧。透過這層朦朧，他看見辦公區同事們緊繃的背影——美術指導小張把數位筆攥出了汗，文案阿傑正瘋狂地往太陽穴抹清涼油。三個月前，他也是這樣在焦慮中掙紮的。
"幫我個忙，"程遠打開電腦，"把去年我們做的公益項目數據整理出來。"
"那個山區蘋果廣告？"小林瞪大眼睛，"可那是免費項目啊！"
"去吧。"程遠點開述職報告ppt，刪掉了原本花哨的動畫效果。屏幕壁紙是父親在青城山打太極的背影，晨光為他的白發鍍上金邊。
下午三點，會議室坐滿了人。ceo麥克張麵無表情地翻看報表，他左手邊的hr總監正在平板上勾勾畫畫。程遠注意到王總不斷調整坐姿，真皮座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綜上，我們部門本季度營收增長12，但客戶滿意度下降20。"王總擦著汗，"這主要是市場大環境..."
"程總監，"麥克張突然打斷，"你的看法？"
會議室驟然安靜。程遠看見王總警告的眼神，像把匕首抵在他腰間。他想起李靜鬆說的"水利萬物而不爭"，想起父親喝下苦藥後舒展的眉頭。
"問題不在市場，在我們。"程遠按下遙控器，屏幕顯示出山區蘋果廣告的截圖——滿臉皺紋的老農捧著蘋果，笑得像個孩子，"這組免費作品帶來3000萬社交媒體曝光，而投入百萬的汽車廣告隻有800萬。"
王總猛地站起來："那是特例！"
"不，這是本質。"程遠切換下一頁，是他連夜製作的對比圖，"當我們追求數據時，創作變成流水線；當我們回歸真實，反能觸動人心。"他頓了頓，"就像水，看似柔弱，卻能穿石。"
hr總監突然抬頭："說具體點。"
"我建議砍掉一半商業項目，成立公益小組。"程遠的話讓所有人瞪大眼睛，"短期看損失利潤，長期能重塑品牌——就像道家說的"欲取先予"。"
王總的臉漲成豬肝色："荒謬！董事會要的是財報數字！"
"數字是結果，不是目的。"程遠打開最後一張圖——父親在青城山采藥的背影，"這是我父親，廠裡三十年勞模。他教會我，真正的價值不在獎狀，而在..."他聲音突然哽住，因為發現照片角落裡，父親腰間彆著個褪色的搪瓷杯——那是他大學時送的生日禮物。
會議室陷入詭異的沉默。麥克張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程總監，會後單獨聊。"
散會時，王總撞開椅子衝了出去。小林紅著眼眶遞來紙條："您太勇敢了..."程遠展開一看，是部門同事的聯名支持信，末尾密密麻麻簽著二十多個名字。
麥克張的辦公室視野開闊，落地窗外是整個陸家嘴的天際線。"知道為什麼找你嗎？"他推來杯威士忌。
程遠沒碰酒杯："因為我頂撞了上司？"
"因為王振華今早提交了辭職信。"麥克張突然笑了，"帶著整個寶潔團隊跳槽奧美——可惜對方今早突然取消了offer。"
程遠這才明白王總身上的古龍水味是掩蓋酒氣。"董事會決定由你暫代創意總監一職。"麥克張的話像記悶雷，"試用期三個月。"
走出大樓時，暮色已籠罩城市。程遠站在天橋上，看著車流如彩色河流般奔湧。手機震動，是李靜鬆的消息："令尊的藥方已寄出，另附茶譜一份。"
回公寓的路上，程遠拐進了那家從未光顧的舊書店。店主從老花鏡上方打量他："李教授的客人？二樓右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