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過後的第七個清晨,茶寮的竹簾上凝著細密的水珠。我正學著用鬆針穿引茶餅,忽然聽見茶隱在院中輕叩石臼的聲音。
"今日要教你"聽茶"。"他麵前擺著三隻素白茶盞,盞底各藏著一片茶葉,"先辨出它們的來曆。"
我俯身細聽。第一盞發出清越的磬音,帶著岩壁的回響;第二盞如溪流漱石,隱約有蘭香浮動;第三盞卻寂然無聲,隻在耳畔留下冰涼的觸感。
"慧岩的肉桂,慧苑的水仙..."我遲疑地指向第三盞,"這個..."
茶隱銀須微顫:"這是"啞茶",長在古戰場遺址的野茶,吸了太多悲氣。"他掀開茶盞,那片茶葉竟呈暗紅色,葉脈如血絲交錯。
午後驟雨初歇,茶隱帶我去後山采一種叫"雲霧衣"的苔蘚。這種青灰色苔蘚隻生在百年以上茶樹的枝乾凹陷處,是天然的茶巾。
"看準了再采,"他示範著用指甲輕輕刮取,"每株茶樹隻取銅錢大小,采多了會傷茶壽。"
歸途經過一片野茶園,茶隱突然駐足。他撥開灌木,露出株被雷劈過的老茶樹。焦黑的樹乾上,新發的嫩芽竟泛著金邊。
"天火淬煉過的"雷公茶","他取出玉剪,"今日教你取"天賜芽"。"
采摘時須對著陽光,隻取葉尖三毫。我的手指被茶葉邊緣的鋸齒劃出血珠,茶隱卻讓我把血滴在茶簍裡。
"血引茶魂,"他凝視著滲入竹篾的血跡,"往後這簍子采的茶,都會帶著你的靈氣。"
當晚焙茶時,茶隱在炭火裡埋了七顆青石子。他說這是"七星引火",能讓茶葉吸收星辰之力。子夜時分,茶香突然變得清冷,我們打開焙籠,發現茶葉表麵凝著細小的露珠。
"月華露,"茶隱用銀匙收集露珠,"寅時三刻泡茶,能見前生。"
我按他說的時辰瀹茶,茶湯裡竟浮現出模糊的亭台樓閣。茶隱說那是我前世居住過的江南園林,而茶葉中殘留的"亭台香",正是我今生癡迷茶道的緣起。
驚蟄前夜,茶隱取出套烏木茶則。這些茶則形製古拙,表麵布滿細密的裂紋。他說這是宋代茶人用雷擊木所製,能辨茶葉的"善惡根"。
"試試看。"他讓我將新采的茶葉放在茶則上。好的茶葉會使木紋舒展,劣茶則讓裂紋收束。有片茶葉剛放上,烏木突然發出裂帛之聲——那竟是株長在墳塋旁的"鬼眼茶"。
茶隱最驚人的技藝是"改茶性"。穀雨那日,他帶我去懸崖邊救治株瀕死的"鳳凰單叢"。先用竹刀刮去樹乾上的病斑,再以岩乳調和朱砂塗抹傷口,最後係上浸過百花露的紅繩。
"等它明年發芽,"他撫摸著茶樹皸裂的樹皮,"苦味會轉成蜜韻。"
我在茶寮的第三個月,終於迎來終極考驗。茶隱封了茶室七日,讓我獨自完成從采摘到烘焙的全過程。最難的"搖青"環節,我忽然領悟到手法要如春風拂柳——太急則傷葉脈,太緩則滯澀氣。
開爐那日,茶隱將我的茶與他自己製的茶混在一起衝泡。十位老茶客盲品,竟有六人認為我的茶更勝一籌。茶隱聞言大笑,銀須上沾著的茶沫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可以出師了。"他贈我一把刻著"茶心"二字的紫砂壺,壺內壁用鬆煙熏出了山水紋——那正是我們初次相見時,崖洞雲霧的輪廓。
如今我仍保持著寅時起床焙茶的習慣。每當壺中水沸如鬆濤,恍惚又見茶隱在晨光中提起銀壺,那水流劃出的弧線,恰似他常說的一句話:"茶道無他,唯天真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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