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那日,山間起了罕見的平流霧。茶隱站在草庵前的石臼旁,晨露浸透了他的麻鞋。他遞來的紫砂壺在掌心微微發燙,壺底刻著"乙未年穀雨"——正是我們初見的日子。
"這壺用武夷山北麓的朱泥所製,"他手指撫過壺身隱約的雲紋,"泥料裡摻了那座雷劈老茶樹的炭灰。"
我低頭細看,發現壺嘴內側竟天然形成片茶葉狀的凸起。茶隱說這是"茶喉",能讓出水時自帶三分茶韻。更奇妙的是,當注入沸水,壺身會浮現出極淡的崖壁紋理,正是他常年煮茶的那處山崖。
"養壺如養心,"他取出一包陳年茶末,"先用這個開壺。"
開壺儀式持續了整整七天。每日寅時,我用特定山泉小火慢煮,水中要放不同藥材:首日艾草,次日竹葉,第三日竟是幾根茶隱的白須。到第七天拂曉,壺內終於凝出層琥珀色的茶垢,在晨光中泛著蜜色光澤。
茶隱教我"以茶養壺"的秘法。不同節氣要用不同茶湯澆淋:立春用芽茶,芒種用老叢,霜降則需混入岩乳。半年後,這把壺竟能空壺留香,揭開蓋子便有冷香襲人。
深秋某夜,我在壺中發現了神異。那晚我照例用雨水滌壺,忽然聽見壺內傳出細微的脆響。借著月光查看,發現內壁的山水紋在慢慢舒展,如同被春雨喚醒的茶芽。次日請茶隱過目,他沉吟良久,從箱底取出塊龍眼大的茶化石。
"放進去,"他將茶化石投入壺中,"這是唐代貢茶院的遺珍。"
三日後,壺中的茶化石消失了,內壁卻多了幾道金線,勾勒出座唐代茶園的景象。茶隱說這是"壺納茶魂",此壺已通靈性。
冬至前夕,茶隱帶我去了處隱秘的山洞。洞壁布滿茶褐色結晶,正中立著尊殘缺的陸羽石像。他從像後取出隻陶罐,倒出把黑如鴉羽的茶葉。
"這是"石乳真香","他撚起一葉對著光,"長在鐘乳石間的野茶,三十年才采一次。"
我們用紫砂壺瀹泡。第一泡茶湯漆黑如墨,第二泡轉為絳紫,到第五泡竟呈現琥珀色。最神奇的是,每泡茶湯都在表麵自然形成不同圖案:首泡顯山巒,次泡化流雲,第五泡則凝成個"道"字。
"壺在演道,"茶隱閉目細品,"你聽——"
壺嘴飄出的白霧在空中盤旋,隱約組成八卦圖形。我忽然明白,這把壺已成通靈之器,能顯化茶中玄機。
春節時,我按古法用鬆枝熏壺。煙氣繚繞中,壺蓋突然自動輕跳三下。茶隱說這是"壺鳴",預示將有不尋常的茶緣。果然三日後,有位遊方道人登門,從懷中掏出片薄如蟬翼的古茶。
"可否借寶壺一用?"道人將古茶放入壺中。
沸水注入的刹那,壺身竟傳出清越的磬音。茶湯表麵浮現出幅星圖,道人凝視良久,突然向我行大禮。後來茶隱告訴我,那片古茶是葛洪煉丹時所用,星圖所示正是失傳的"茶丹"配方。
驚蟄那日,茶隱開始教我"壺卜"。將三片茶葉放入空壺搖晃,根據聲響判斷吉凶。初時我隻能聽出清濁之分,直到穀雨清晨,壺中突然傳出類似嬰啼的聲響。
"茶胎音,"茶隱臉色驟變,"快取無根水來!"
我們連夜用雨水衝泡,壺內壁漸漸沁出乳白色汁液,收集起來竟有淡淡奶香。茶隱說這是"壺孕茶乳",可治疑難雜症。後來果然有位久咳不愈的老茶客,飲後三日病除。
清明前後,紫砂壺出現了奇異變化。每逢下雨,壺蓋就會微微顫動,如同在呼吸。更不可思議的是,將它放在不同茶樹上,會吸引不同品種的茶芽自動向壺身傾斜。茶隱在崖邊老茶樹下設壇,用紅繩將壺懸於枝頭,三日後壺底結出顆晶瑩的茶露。
"接住這滴茶魄,"他讓我仰頭承接,"從此你與壺通靈。"
立夏那天,茶隱突然將壺裝滿泉水,埋在那株雷劈老茶樹下。他說要"讓壺記取茶祖氣息"。七日後挖出,壺重了三錢,內壁多了道閃電狀金紋。用此壺泡茶,茶湯會自帶隱約的鬆脂香,那是老茶樹特有的韻味。
某夜我夢見紫砂壺飄在雲海裡,壺嘴不斷吐出翠綠的茶芽。醒來發現壺確實不在案上,急忙尋至崖邊,見它正懸在古茶樹的枝椏間,承接晨露。自那以後,每逢月圓之夜,壺都會自行"外出采露",黎明方歸。
端午前夕,茶隱讓我用壺煎藥。他說此壺已聚足天地靈氣,可作藥引。我按《茶經》記載,將十二味藥材與陳茶同煎。藥湯在壺中九沸九變,最終凝成三滴金液。茶隱將其點在一位昏迷老者的眉心,須臾間老者蘇醒,自稱夢見乘茶壺飛渡蓬萊。
如今我仍每日用寅時露水養壺。它的重量比初得時增加了十三兩,內壁的山水愈發清晰,甚至能看出茶隱采藥的身影。最神奇的是去年冬至,壺嘴突然飄出縷白霧,在空中凝成"茶心不二"四字,正是茶隱的筆跡。
前日有收藏家出天價求購此壺,我笑而不答。深夜獨對茶席,壺內忽然傳來熟悉的搖青聲——那是茶隱慣用的手法。我知道,這把會呼吸的紫砂壺,早已不是器物,而是茶道精神的化身。每當掌心傳來它的微溫,就仿佛觸摸到武夷山永不消散的茶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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