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盤敲下最後一個句號時,窗外已泛起蟹殼青。我把三萬字的《醒夢錄》初稿發給了《都市奇譚》雜誌主編,順手將文檔備份到標著"創作素材"的雲盤文件夾。這個從通靈夢境衍生出的短篇小說,意外開啟了我的非虛構寫作之路。
"你描寫的民國通靈場景太真實了。"一周後的編輯部裡,戴著玳瑁眼鏡的老趙推過來一疊校樣,"特彆是這段"茶煙凝成嬰孩形狀"的細節,我們民俗欄目的顧問想找你聊聊。"
顧問許知微女士出現在咖啡館時,我正用鋼筆描摹著窗格的光影。她六十出頭的樣子,灰白頭發挽成嚴謹的發髻,手腕上卻戴著時下年輕人流行的智能手表。
"你小說裡提到的"三煙辨魂"手法,"她開門見山地將一本線裝冊子放在桌上,"實際是晚清閩南地區"問童乩"的變體。"泛黃的宣紙上,毛筆小楷記載著:"取檀香、柏香、沉香各一柱,觀其交纏之勢斷陰陽"——與我夢中杜撰的儀式竟有七分相似。
許女士任職於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在她的引薦下,我得以接觸到真正的民間法事傳承人。城郊的葛道士在建材市場開香燭店,貨架後藏著祖傳的科儀手抄本。"現在哪有人信這個。"他撣著金元寶上的灰塵,卻突然壓低聲音:"不過上個月真有個產婦,說夢見女兒托世......"
為核實這個案例,我輾轉聯係到市婦幼保健院的張護士長。在檔案室泛著消毒水味的燈光下,她翻出2021年的分娩記錄:"確實有個引產孕婦在術後產生幻聽,但我們請精神科會診後發現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她猶豫片刻,又補充道:"不過她描述的胎兒特征,與之前b超影像高度吻合。"
這些現實中的"超自然現象",最終都指向科學的解釋。但當我在許女士帶領下,親曆一場為失蹤兒童舉行的民間招魂儀式時,看到的不是小說裡描寫的靈異場景,而是佝僂著背的老人在紙灰中顫抖的雙手,和年輕父母強忍淚水的眼睛。
"人總得有個念想。"儀式結束後,守夜的茶棚老板遞來濃得發苦的釅茶。他兒子十年前在鎮口走失,至今每年生辰都會在橋頭點盞河燈。"我知道這燈照不亮陰間路,"茶湯熱氣模糊了他臉上的皺紋,"可萬一......萬一他魂魄認得回家的光呢?"
這種紮根於苦難的民間信仰,比任何通靈小說都更震撼人心。我開始係統整理本地的"非正常死亡記憶工程",記錄那些被官方檔案忽略的個體命運。在老舊社區走訪時,意外發現夢中的"鬆山療養院"原型其實是城東已拆除的結核病防治所。
"當年死了不少人。"八十歲的陳阿婆在舊相冊裡指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灰白建築的門廊確實與我夢中場景相似。她顫巍巍的手指撫過合影中模糊的人臉:"這些都是沒熬過鏈黴素過敏的......"
隨著調查深入,一個被掩埋的醫療事故浮出水麵。1983年該所曾因藥物管理混亂導致十七名患者死亡,事後卻被歸因為"瘟疫流行"。我在省圖書館塵封的衛生簡報中找到一則五十字的簡訊,配圖裡戴口罩的醫生,眉眼間竟與我夢中虛構的"林懷瑾"有微妙的重疊。
"你小說裡寫的靈魂契約,"許女士某日突然來電,"其實對應著舊時"買壽"的陋習。"她發來某地方誌的掃描件,記載光緒年間有富戶"購童子八人,以命續命"。泛黃的宣紙上,八個模糊的指印排成八卦形狀,讓我想起夢中七人指尖滲血的場景。
這些發現逐漸拚湊成新的創作計劃。當《醒夢錄》獲得年度奇幻文學獎時,我卻在頒獎禮上宣布轉向紀實寫作。台下掌聲中有不解的噓聲,直到我展示了一組對比照片:左邊是小說裡描寫的通靈古鏡,右邊是舊貨市場兩塊錢一麵的普通銅鏡。
"真正的魔幻從來不在陰間,"投影儀光線裡飛舞的塵埃,像極了招魂儀式上飄散的紙灰,"而在我們如何記憶、解釋與承受苦難的方式裡。"
次日報紙的文化版出現有趣的分歧:有的稱這是"幻想作家的覺醒",有的則批評"對民間信仰的祛魅過於殘酷"。但最意外的反饋來自某位讀者來信,信封裡裝著張1983年的防治所工作證,照片已經黴變,背麵的鋼筆字卻清晰可辨:
"那些沒能活過春天的人,需要被記住真實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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