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裡,空氣凝固得能擰出水來。龍涎香也壓不住那股子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血腥味。影子單膝跪在禦案前,黑巾蒙麵,隻露一雙寒潭似的眼,聲音像淬了冰的刀鋒:“……南洋使節遇刺,刺客所用箭矢,淬的是北狄狼毒‘見血封喉’。”他頓了頓,聲音更沉,“箭頭內側,刻著江南織造局‘周’字暗記。”
喀嚓!
張辰手裡那管沾了朱砂的紫毫筆,硬生生斷成了兩截。鮮紅的墨點子濺在攤開的奏疏上,像一攤攤剛潑出來的血。
“周顯?”張辰的聲音不高,卻震得禦書房角落的青銅仙鶴香爐似乎都在嗡鳴。他抬起眼,目光越過影子,落在窗外鉛灰色的、壓得極低的雲層上,“好,好的很。孤的銀子,孤的刀兵,孤的臉麵,都敢往狄人手裡送,還嫌孤的刀子不夠快?”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常服的袍袖帶起一股冷風。他幾步走到禦案旁懸掛的巨大輿圖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江南行省、尤其標注著“周氏織造”的那一塊區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擬旨!”張辰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鐵錘砸在砧板上,“著刑部、都察院,即刻會同玄影衛,成立‘肅貪三司’!給孤徹查!凡涉此案者,無論品階勳爵——”他猛地轉身,眼中寒芒暴漲,“剝皮實草,懸首城門!給天下人看看,孤的刀,還利不利!”
“臣,領旨!”影子頭顱更低,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隻留下禦書房內壓抑到極致的死寂和那斷筆上刺目的朱砂。
幾乎在肅貪詔令離開宮門的同時,江南織造府那奢華得堪比行宮的深宅大院深處,已是風聲鶴唳。
書房裡,名貴的青花瓷盞被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濺。周顯那張保養得宜、向來帶著三分矜貴笑意的胖臉,此刻扭曲得如同惡鬼,眼白裡爬滿了駭人的血絲:“廢物!一群廢物!那批貨怎麼會沾上‘見血封喉’?那箭頭上的暗記又是怎麼被玄影衛的狗鼻子嗅到的?!”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在鋪著波斯地毯的書房裡來回暴走,上好的杭綢袍子被他自己抓得皺成一團。
心腹管家連滾帶爬地撲進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老、老爺!不好了!玄影衛的人……已經圍了市舶司!帶頭的……是刑部那個鐵閻羅葛洪!他們……他們要封賬冊庫!”
“賬冊庫?!”周顯渾身肥肉猛地一顫,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隻剩下死灰般的絕望。那些賬冊……那些記錄著他勾結北狄、走私鐵器、貪墨巨款的賬冊!那是能誅他九族、把他周家從江南連根拔起的催命符!一旦落入肅貪三司之手……
一股極致的冰冷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緊接著,便是焚儘一切的瘋狂!
“燒了它!”周顯猛地抬頭,眼中隻剩下歇斯底裡的狠絕和毀滅欲,嘶啞的喉嚨裡擠出野獸般的咆哮,“去!立刻去市舶司!把賬冊庫……給老子燒了!燒得乾乾淨淨!一片紙都不許留!快去——”
管家被他猙獰的麵目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衝了出去。
龍興城東南隅,大夏王朝的錢袋子、新設的市舶司衙門,此刻已是一片混亂的海洋。
“閃開!都閃開!奉旨辦差!阻攔者格殺勿論!”披堅執銳的禁軍士兵組成森嚴的陣列,強行推開哭喊阻攔的市舶司小吏,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青石板路。刑部尚書葛洪,那張素來以鐵麵著稱的國字臉此刻更是陰沉得能滴下水,他大手一揮:“封庫!所有賬冊,一冊不許動!違令者,就地拿下!”
然而,就在這肅殺的命令剛剛下達的瞬間——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地從衙署深處傳來!緊接著,濃烈得令人窒息的滾滾黑煙,如同掙脫束縛的魔龍,猛地從庫房區的方向衝天而起!赤紅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木質的門窗、廊柱,瘋狂地蔓延開來,瞬間映紅了半邊陰沉的天空!
“走水啦——賬冊庫走水啦——”
淒厲的尖叫劃破混亂的人潮。
“攔住他們!是周家的人放火!”葛洪目眥欲裂,拔出腰間佩刀怒吼。幾個玄影衛的黑影如同離弦之箭,撲向幾個正提著油桶、拿著火把,臉上帶著絕望獰笑往其他庫房衝去的家丁死士。刀光閃過,血花迸濺,慘叫聲淹沒在火焰的咆哮裡。
火勢蔓延得極快,乾燥的賬冊是最好的燃料。衝天的烈焰裹挾著灼人的熱浪,將整片庫房區化作煉獄。濃煙滾滾,刺鼻的焦糊味彌漫開來,嗆得人睜不開眼,劇烈咳嗽。救火的水桶潑上去,隻發出“嗤”的一聲輕響,瞬間化作白汽,杯水車薪。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一個在場者的心頭。這些賬冊……完了!周家罪證的鐵證……完了!
“賬冊!大夏的命脈燒不得!”一聲清越而決絕的女聲,穿透了火焰的爆裂聲和人群的驚呼,清晰地刺入混亂的旋渦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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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後蘇映雪!
她不知何時竟已趕至,站在那翻騰的火海前,素白的宮裝在熱浪中獵獵作響。火光照亮她清麗絕倫的側臉,那雙沉靜的眸子裡,此刻燃燒著比眼前烈焰更熾烈的光。
“娘娘!火勢太大!危險!”貼身女官驚駭欲絕地撲上來想拉住她。
蘇映雪卻猛地甩開女官的手,毫不猶豫地脫下厚重累贅的鳳紋外袍。她目光如電,迅速掃過混亂的現場,一把奪過旁邊一個禁軍士兵手裡剛打上來、準備潑出去的一桶冷水。
嘩啦!
冰冷刺骨的水瞬間將她從頭澆到腳!單薄的素色中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卻無比堅定的身形。
“娘娘!不可啊——”葛洪的驚呼被火焰吞沒。